谈谈焦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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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红楼梦》里,哪怕只出过一次场的人物,也会栩栩如生地活在读者的心中,正是由于作者艺术的启迪,我们会透过人物性格的表层,发现那蕴藏在人的性格深层结构中的更为丰富复杂的矛盾因素不同读者,会有不同的理解,甚至一个人因为年龄、阅历、文化程度的不同,对书中人物的认识会不断加深,产生相反的看法,真是譬如日月,终古常见而光景常新

比如焦大醉骂,是只用了千把字塑造出来的艺术形象,乍看只觉得他骂得痛快,揭露了这一家族的丑闻,使读者的思维直接进入反封建主题的思想轨道如果我们再深入地想一想,焦大的性格世界真如一个非常复杂的多种矛盾的张力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我们知道,马克思在《费尔巴哈的提纲》中说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具有特殊经历而又进入老年的焦大,他那富于开拓性的创业精神,和现实环境的矛盾日益加深着,随着时间的流逝,就愈来愈表现得突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于是,年轻的主子开始骂他了,尤氏对凤姐儿说你难道不知这焦大的?连老爷都不理他,他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不过仗着这些情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哼!焦大有什么了不起!贾府上上下下早就对他另眼相看了,行啦!还要怎么样呢?!老本也不是这种吃法子!尤氏又说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无人不骂真正是讨人嫌到了极点!只养着他,不用派他差使,只当他是个死的就完了请听听看,这是什么声气!要么,远远地打发他到庄子上去请想想看,这是什么心地!过去、现在、老的、少的、主子、管家、男的、女的,各种闲话,诸般嘴脸,都在他心里起着作用,他的身上同样负载着整个封建社会关系的总和他心中充满了恨,但更充满了爱!在他的一生中,曾倍受宠幸,祖宗也另眼相看过,于是他开始把自己的命运和这一家族真正地融化在一起,年复一年,创业的已作了古,今日里在他眼前晃的后代子孙,都是些安富尊荣、偷鸡戏狗的料,没有一个运筹谋画、创功立业之才慢慢地,他的雄心变成了灰心,期望变成了幻灭,竭忠尽力化为愤懑不平,兢兢业业降为不顾体面鲁迅深深他内心的不平静,所以他说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作文章,我想,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焦大的理想,在这一点上和贾政倒是相通的焦大并不想爬在谁的头上,他只不过希望这诗礼簪缨之族,永远繁衍昌盛,本固枝荣,子孙们加冠进禄,富贵平安而自己最高的愿望,也不过想做一个有体面的、地位特殊的老人家而已但是贾家的子孙目今已丢光了从死人堆里爬进爬出、九死一生、挣家业的奋斗精神时过境迁,享荣华、受富贵的主子哪里还记得他喝过马溺,因此而落入冷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他和贾家的当权派中间,不仅隔着深深的代沟,而且隔着高高的主仆之间不可逾越的屏障这一切对善良、热情、自尊心、进取心都极强的焦大是沉重的打击四周的黑暗重压,使他的自尊转化为一种郁结的不平之气,他借酒浇愁,他的骂,是理想破灭后悲剧性的愤怒与抗争!他不仅有理想破灭的悲哀,而且不甘心这种理想破灭的更大的悲哀!他象一头受了伤的狮子一般地狂怒起来,声言要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第七回),这是几十年前,在战场上厮杀的焦大留在心底的豪气!怕上欺下的狗腿子如何放在焦大的眼里;就是贾珍、贾蓉也不过是忘恩负义、灭绝人性的畜生!我舍生忘死地救起了你们的太爷,难道为的是让你们这些人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吗?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是酒,把他性格深层的积郁完全勾出来了,用酒盖脸,索性撕去那层脉脉温情的面纱焦大的内心,是沸腾的,这个老奴,他想起了那两肋插刀的战斗岁月经过了非常惨重的伤亡之后,他以顽强的毅力及独特的体魄而幸存下来他既怀着博取战功改变处境的憧憬和愿望;又受宗法制度主奴不同道德标准的侵蚀和毒害;更重要的是,他有着劳动人民善良朴素的心地和品德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可能青壮年的焦大还不会这样江河直下般地骂出了那么一大串,说不定他还是个讷讷寡言的小伙子,但在他那焦炭般的身躯里,并不是只埋着一根直直的肚肠,他恰恰是有思考、有灵魂的很复杂的人他被揪翻捆绑,便乱嚷乱叫要到祠堂哭太爷去!这是真正的焦大!他要哭他那失去了意义的一生!是的,受了气,坐在那里咕哝几句,不是焦大;低声下气、隐忍不言也不是焦大;引来叛军,杀入贾府也不是焦大!只有愤怒到极点,仍想着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才是焦大,这是由于有着特殊经历、身份,而产生的独特的心情和口吻!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焦大性格中的爱和憎,美和丑,积极与消极,狂悖与守理,都在内心深处互相渗透、交织,性格内涵的丰富,真正是说不尽的!古往今来,忠奴义仆多矣!他们缺少的是焦大的自尊和豪气,从青年到老年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时间和空间象巨大的浪头,不断冲过来,卷回去,那好强、勇敢、有生活理想和追求的青年焦大,就象那海边的礁石一样,年深日久,变化不少,但并没有消蚀殆尽,各种因素诱发了燃点,一场骂,又冒出了焦大本质之光!但他老了,过去跟着太爷捆人的,现在被人捆了起来,好汉失去当年勇,虎落平阳无威风尽管如此,却十分符合这一人物性格发展的逻辑,并没有离开人物那稳定的一贯的本质特点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这一段是焦大一生中的一个小小横切面,曹雪芹从这个人的一生经历中,从他的现实处境中,综合了纵的横的各种因素,仅仅提取出来了一点点精华这却是一个人的本质的突现!在主子使奴才,奴才要服管这样简单平凡的小事中,展示了如此复杂深邃的性格世界!只有千把字,然而,这足够了!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5212.html

百战功成两鬓华的老焦大,在世态之幻,无幻不搜(《红楼梦卷》171页)的《红楼梦》中,实在是埋在珠光宝气之中,暗淡得引不起人家注意的人但他那充满痛苦、不平、矛盾、动荡的内心,是多么地富有思想容量!他是作家满怀创作激情的艺术新发现,曹雪芹让焦大脚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到我们跟前,这一具有高度审美价值的形象,他的醉骂声是如此的富有穿透力,两百年后仍让人听到那粗大苍老的声音,他同样是曹雪芹的伟大艺术发现和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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