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回 马孟起衣锦返西凉 曹子建悲歌行绝塞

 

  却说马岱在洛阳,领了当朝圣旨,早行夜宿,快马加鞭,去到淮北。到了淮阴,进了帅府,参见马超,将诏书取出。马超分付摆下香案,开读诏书,原来是要马超将地方防务,交与李严。自同马岱,振旅还朝,由东道还武威,镇守第三军区。
  马超当时再拜,接过圣旨,然后细问马岱朝中一应情形。马岱将少主南郊,论功行赏,哥哥袭封王爵,妹丈封武成王,妹子功大,别封敦煌公主扬威将军,小弟封酒泉侯,一门封侯者五人。马超听罢,感激莫名,重行向北谢恩。李严率同部下将士,向前拜贺,马超兄弟,俱行答谢,转贺李严受封。
  三人入阁坐定,马超道:“顷奉诏书,要超兄弟统率原有西凉军队,回镇武威,淮北防务,悉交李将军管理;此地荡定已久,无须多兵,然犹恐伏莽潜滋,超兄弟先率西凉军三万人还武威,留雍州军二万人,随李将军镇守淮北;俟李将军将淮北土着军兵,训练就绪,然后再行撤回第二批,庶于公私,两有裨益。”李严道:“主帅思虑周到,足见赤心为国也!”当下大营中,杀牛宰羊,大宴将士,一来是众多主将,并受王封;二来是驻扎军队,因为日过久,与当地人民,都有感情,闻听得将要拔队西归,互相饯别,到也热闹。
  马超跟马岱商议道:“妹夫坐镇荆扬,你我西还武威,将来非逢朝会,兄妹见面很难,不如乘此振旅期间,令李将军整饬一切,你我兄弟,轻骑到建业一晤,然后渡江返旆西归,犹为未晚。”马岱极端赞成。遂令李严代行本部一切事务,自同马岱率领百余轻骑,轻弓短箭,劣马长枪;直向建业出发。
  十日之间,马超兄弟,渡了长江,到了建业,赵云迎接入府,两人互相称贺。云騄出来见了哥哥,替两位哥哥道喜。马超笑道:“谁还赶得上妹子,于今可是公主娘娘了!”子龙听得,不觉抚掌大笑。随后姜维也来称贺,马超道:“子龙坐镇江淮,有正方驻淮北,有伯约驻江南,左辅右弼,十分深稳,中朝调度得宜,边将谁敢不受命令?”子龙道:“云长君侯,老于兵事,士元当世人才,与孔明元帅并驾齐驱,审时度势,当然出此。”
  当下子龙夫妇吩咐大排筵宴,虽然是款待上宾,到似家庭筵席。子龙又叫姜维同坐,不用回避。远别在即,欢宴为难,就中姜维马岱,两个在天水患难相依,出军以来,无役不偕,此刻便要分离,两个暗中,不免洒了几点英雄之泪。
  马超在建业,一连住了十天,赵云陪着,城内城外,各名胜地,瞻仰瞻仰。二将到处,人民沿街塞途的观看。姜维暗饬得力军士,穿了便衣杂入人丛,随时保护。十日已过,子龙生恐马超耽误正事,马超亦恐违限日久,有误皇程,同马岱辞行,回淮振旅。子龙少不得设筵饯别,赠送许多礼物,同了夫人与姜维,送至江干,挥手而别。
  马超兄弟,渡过江来,电掣星驰,到了淮阴。李严迎接入府,休息二日,拔队起程。李严进出淮阴城十里之外,马超嘱咐李严小心谨慎,赞助子龙,报效国家。李严连声答应,两个暂时分手。
  马超一行人马,到了许昌,坐镇许昌的徐元直,早遣人出郭郊迎。马超兄弟,进了许昌城,下马入府,用旧属礼,参见元帅。元直降阶相迎,设宴款待,宾主尽欢。酒筵一散,马超谢宴,同着马岱,径来父亲墓地,陈牲祭告西归武威,不觉掩袂,失声痛哭,马岱陪着挥涕。
  依着马超的意思,要启椟出土,奉柩西归。马岱谏道:“哥哥!亡人入土为安,伯父埋葬已久,不宜再为惊动;且二弟坟墓,俱在此间,不如留马龙在此,领兵千人,世居许昌,永久奉祀也。”马超挥泪道:“贤弟言之有理。”即令留马龙在此,问部下诸人谁愿留此,奉老大王祭祀?一时间应声者数千人。马超留下千人,令马龙统率在此居住,一应事件,遵奉徐元师命令,不得有违。马龙应允,马超即时转告徐庶。徐元直听得,便吩咐地方官拨给官地,盖造房屋,与众人居住。又补授马龙为许昌北郊镇将,以便朝夕护卫。马超见元直如此用心,两兄弟二次进了帅府,向前顿首拜谢。元直连忙答拜道:“孟起国家柱石,但安抚西陲,老将军坟墓在此,朝延当差官岁岁祭奠也。”
  马超兄弟见诸事已妥,辞别元直,率队西至洛阳,遵奉朝旨,全军振旅,奏凯还朝,军士都唱着得胜歌。行不一日,看看到了,超令部下,绕洛阳城西过,全军扎住城西。马超兄弟自领马队三千人,振旅入都。云长士元闻知,令文鸯关兴出城三十里迎接,二将原是超旧部,相见自然欢喜。
  将到洛阳,马良诸葛瞻,又奉旨城门相候,一个是六卿,一个是城门校尉,品秩尊崇,奉旨前来迎接。马超兄弟不敢怠慢,滚鞍下马,四人相见。诸葛瞻口传上命,西凉凯旋人马,驻扎教场,官为照料,武威王先入私邸休沐,再行觐见。马超拜命,别过二人,请文鸯关兴,照料军队,自与马岱先还私邸,夫妻相见,自是欢悦。
  原来马超妻子,自随汉中王由成都移住荆州,后入洛阳,夫妻渴别多年,一旦相见,其喜可知。两个儿子,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大的叫做马英,小的叫做马益。马超略为休息,却同马岱去大司马府中,谒见云长。云长与马超别了多时,其为想念,听见到来,亲自出府相迎,携手而入。两个各道渴别,然后并马同入朝房,见过士元,一同入觐。
  少帝命侍臣赐坐,谘询一切,俱有路数。马超心中,不由得不敬畏起来,当下面奏:“臣超夙受先帝知遇之恩,效命中原,稽留淮北;先帝奄弃群臣,臣超本拟赴京哭临,因奉朝旨,不许擅离防地,是以不克前来会葬!今承恩命,振旅西归,愿得以太牢祭告惠陵,稍尽敬礼。”少帝道:“先帝在日,每甚念卿,谒陵祭告,具见忠孝!”随派梁王刘理,司隶诸葛瞻,太常许靖,同武威王前住惠陵致祭。马超再拜谢恩,辞别众人,自回私邸。
  到了次日,刘理许靖诸葛瞻,盛陈牲醴,同着马超兄弟,到了惠陵。守陵园吏,敬谨导入,只见沿路石人石马,石狮石象,排列两旁,潇然静寂,长松苍柏,盘郁夭矫,天风过处,威神肃穆。一行人过了享殿,再过了寝殿,到了陵旁,四围都是白石栏杆护着,就当地下排了祭筵,设下香案。马超就位下拜,追想当时皇叔见待情形,放声痛哭,引得林鸟悲号,山谷响应,回川断涧,哀韵缠绵。
  诸葛瞻众人,陪着挥泪,好容易劝住了马超,然后众人依次行礼。礼毕,大众退出寝园,马超同马岱诸葛瞻,巡视园林四周,三人追论当年龙门山血战情形,曾几何时,钟虡消歇,山川如故,风景不殊,真是岁月如流,不觉一齐感叹。直到白日沉西,方才回转洛阳。
  马超在洛阳接二连三,圣上赐宴,群公请酒,忙了十余日,方才屏当清楚。马超兄弟入朝辞驾,奉诏二子均赐爵关内侯。超谢圣恩,带了家眷,领了兵队,全军出发,回转西凉,满朝文武,倾城饯送。云长举酒道:“孟起此去武威,好生安抚军民,镇定羌氐,西边之事,便以相付,夙夜小心,无负职守。”马超接过,一饮而尽,说道:“谨遵台命,此去当奉行威德,不敢令中朝有西顾之忧。”文武送出京城十里方回,云长令关兴文鸯选出潼关,方才回转。
  马超到了长安,诸葛均又是一回欢迎,一回观送。军行迅速,到了金城,韩遂出城相迎,说道:“贤侄有志竟成,衣锦还归,老将军当含笑九泉矣!”马超道:“小侄成功,皆叔父帮助之力也!”随将程杨二将恩命,交与韩遂,特别抚恤了二将家属。住了数日,回转武威,武威人民,扶老携幼,郊迎三十里。马超坐在马上,思想当年兴兵报仇,缟素兴师,如今衣锦还归,皆由扶助得人,所以至此。从此整兵驻守西凉,抚辑羌氐,上报圣恩不提。
  如今
  且说兵度阴山的曹彰,一意扩张势力,一日领着从兵,在阴山打猎,来到昭君墓前休息,追思往事,颇怀悲感!只见墓碑后面,写着一首诗,也是天性所关,不觉有些枨触,彰细细观看,上写着:
  汉皇厌功臣,韩彭尽俎醢;美人馈冒顿,白登围始解。武帝收朔方,山河郁烟霭;国力日以疲,卫霍不长在。哀彼王明君,请行何慷慨!岂乐伍狐貉,将欲填沧海。
  呼韩款塞来,汉皇欻已悔。墓草一何青,宫柳盈谁待?嗟余违国眚,穴居久危殆!
  笙虡已消歇,遑复问鼎鼐。念我同气人,荒墟曜珠璀,怀古增感伤,从何问真宰!
  曹彰读罢,反复凝思,语左右道:“此必东阿王作也,痕遗迹犹新,当离此不远!”火速下令左右,四处搜求。隔了数日,有一胡人来营报道:“禀上大王得知,在山阴山北麓,有一汉人,前后居住数年,穴居酪饮,绝不言语,闲来无事,常常替人牧放羊马。”曹彰闻报,即领亲随,火速驰赴,来到阴山北麓,远远地在马上见高坡上有一人,毡笠羊裘,丰神飘举,毡庐毳幕之中,那里有这宗人物!彰下马趋视,正是四哥曹植,在那大难之后,绝塞之中,异地重逢,两兄弟不由得抱头痛哭,良久方止。
  曹彰将别后一切情事,细说与曹植知道。植流涕道:“出亡以来,早知有此,吾弟一言情事,使人心碎,家亡国破,尚复何云!”曹彰便把自己近来在塞外建国情形,告知曹植。植太息道:“弟能报仇,甚善甚善!兄频年流宕,不欲再入人间,各行其志可也!”彰坚邀还营,李典诸将,亦皆上前参谒,共话当日,相与涕零。以植不乐居军中,为植筑室阴山北首,任其居止,以尽余年。那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也就长此终古!金枚玉叶,死葬蛮夷之域,却还得弟兄聚首,可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我这反三国志完全无缺,就此收场。正是:
  河西衣锦,天马归来;塞北羁居,鹡鸽永叹!所有余情,请于下文再见。
  异史氏曰:中兴一统,而至大封功臣,则本书已终篇矣。乃余音绕梁,犹有文字在后,复大写衣锦西凉,马孟起翩然振旅,而旋师淮北。又更有赵子龙别袂江南,一段文字入来,并骑轻装,真不愧轻裘缓带;岂止三吴士女看煞英雄,即千载读书人,当亦无不点头咂舌也。沿路叙来,令人不知此是熬尾文字,几仍在急寻下文读,虽不免团圆老调,却美满又大不同。两番谒墓,一父一君,只令人热泪飘潇无端陪洒;是可见满纸血性,一部书终是泪痕耳。此以老杜丞相祠堂一诗,音节入文之妙笔,所谓翠华想象,惟有空山;玉殿虚无,何来野寺,一体君臣,则在马岱眼中,且不过一片石人石马,而文笔乃亦回川断涧,哀韵缠绵。是只此一段尾声,己写尽离合悲欢四字,特全书一笔包尽,更无一点闲笔,到底只是不懈!
  马超衣锦西凉之后,又有曹植逐荒绝塞一段文字,方为搁笔。此种于团圆之中,忽生哀痛,哀痛之外,别有凄凉之人来相陪衬,而感怆各自不同,已是小说结局特殊结构。乃曹彰聚首阴山,怡怡可乐,则亦于凄凉之境,别构欢娱,而欢乐仍两不相同;岂非以陪衬笔墨作结,亦大是特殊者哉。毡笠羊裘,题诗墓道,无非只为韩彭醢俎说法,只为呼韩款塞陈言,是作者着书本旨,全在其中。又以曹植尚知问于真宰,似作者亦几有遁荒之志矣。前半回为父子君臣,后半回友于兄弟,如此一结,直深喟于阋墙之哄,而谓终将抱头大哭于塞外,看汝作何说法耳?英雄不作,用思美人,美人安在?墓草青青。呜呼!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吾于作者本书,亦不知此中是胡语,是琵琶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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