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宛城侯讨令出战 赵子龙面临大敌

 

  枪王的部下一路上进得曹操大营,小兵沿途喊叫:“让路让路,咱们张君侯来了!”两边曹兵扫清道路,迎接君侯。一个手拿帖子,跑在队伍前面的宛城小兵,来到景山大营帐外,站定身子,“营上有人吗?”营上小兵听到外面有人叫唤,一路跑出来,一路嘴里臭敷衍:“哪一个王八旦,竟在大营前,擅敢……”抬头一看,见一个宛城弟兄,手拿帖子站在那里,心里想,他的主人便是当今枪王,得罪不起,也怠慢不得。要紧收住,换一张笑脸:“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请问有何贵干?”
  这个宛城弟兄,见他如此模样,也不与他多罗苏,刚才的话只当没有听见。公事公办,便把手中帖子递上:“费心通报丞相,我家主人拜见。”
  “是是是。少待。”说罢,曹兵拿了帖子奔进大帐,到丞相面前:“报禀丞相,有字帖在。请丞相观看。”曹操想,在这乱军之中,还有什么客人前来拜访呢?把帖子接到手里一看,上面写着“宛城张”。曹操见到这张帖子,心里暗付:张绣啊,我为了避免人家多说多话,故意不到宛城调兵。哪知晓你相反自己上门,这便如何是好。曹操感到非常无趣,但不敢不接。本来我与枪王不睦,要是得罪了他,事情要弄僵。倘然他也冲杀我的大营,我就更加难以招架了。一个赵子龙冲营,已经拿他没有办法了,何况枪王,我这家人家等得及完结的。曹操也有点蜡烛脾气,不点不亮,见善欺,见凶怕。曹操知道,—提起张绣,文武就会提及我的风流韵事。这也无法可想。因此曹操把帖子放好,命令手下退了。他对两旁文武说:“列公。”
  “丞相。”
  “宛城张君侯来了。”
  枪王的名声实在大,两旁文武听说张绣到此,肃然起敬。有的人但闻其名,未见其人,有一种百闻不如一见的心理;有的非但见过面,而且知道曹操在宛城的一段历史。
  因此,—个个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曹操见到此情此景,心里明白,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便了。便一声吩咐:“列公,跟随老夫,一起出帐迎接张君侯!”文武一声“请啊!”跟着曹操来到帐外。旁边徐庶听见枪王到,心里一惊。他想,正在这紧要关头,枪王到了。赵云用枪,他是枪王,而且张绣这个人的妒忌心十分重,待他知道了子龙枪挑数十员曹将以后,他肯定不会甘善罢休。这样,子龙的性命就有危险。今天他们两个人交战那是必定无疑的了,就是鹿死谁手,我也难以料定。待我仔细地看看,张绣到底是何等样人?天的子龙到底凶吉如何?
  到帐外,曹操抬头一看,只见张绣立在那里。心想,多年不见,他倒仍旧如此,半点也不老气。他的年龄也不小了,也年近五十了,但看起来只不过四十左右光景。丞相要紧上前:“啊,来者我道是谁,原来是宛城张君侯。虎驾降临,老夫尚未远接。有礼了。”
  “丞相哪里话来,本爵何德何能,劳丞相出接。还礼了。”“君侯请了!”
  “丞相请!”
  “携手同行。”
  “倒可使得。”
  曹操伸手过去,抓住枪王的手,两人并肩而行。同时文武一齐上前,对枪王把手拱拱:“张君侯在上,下官有礼。末将有礼了。”枪王把手一招:“罢了。”
  众文武见此状,心里气呵。想你张绣目空一切,我们行礼,如此傲慢,礼都不还。曹操看到众文武如此神色,心里早巳明白了八九分,唯恐要弄出事来,要紧对大家用眼睛眨眨,暗示他们暂且忍耐。徐庶见此情景,已知张绣傲慢很不得人心!又见曹操对大家眨着眼睛,在招呼大家要忍耐。肯定他心里也有想法。徐庶心里想,枪王今天是晦星高照、霉气冲天,定然死在目前。
  曹操与文武陪同张绣踏进大帐,座位早已摆好。曹操将手松开,指着上座,对张绣把手一拱:“请君侯上座,老夫来拜见。”
  “本爵何能?丞相上座,本爵拜见。”
  两人你推我让,煞是客气,都是表面上一套。最后,大家并行一礼,分宾主上下坐定。曹操传话送茶。稍停停茶罢杯收。枪王从身边拿出张礼单,递给曹操:“区区薄礼,望请笑纳了。”曹操把礼单接到手里一看,送我三千石大粮,对张绣看看,堂堂一家侯爷,这样的礼亏你送得出,也不怕天下人笑话。吃你的东西,真要“牙齿磨磨尖”。算了,我也不少你这些微大粮。免生是非吧。一边嘴里还要应付:“君候相赐,不可辞。老夫收受了。”曹操把礼单放好,一面传令:“来,与我摆酒。”一声摆酒,手下急忙准备起来,为张绣接风。
  与其说为张绣接风,倒不如说曹操与张绣根本没有什么话好说,用摆酒接风来搪塞一下,酒后趁早打发他为妙。朋友之间,好坏在于感情。要是感情好,哪怕天天见面,日日碰头,话儿总是滔滔不绝,讲个不完,尤嫌光阴迅速。感情不对,真心话不多谈,即使久别重逢,也只是三言两语。真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曹操的心里,也根本不在这里,他一直惦记着大营外面的赵云。这时赵云正好杀得性起,又杀一批曹将。外面手下又连连报道:“报禀丞相。”
  “何事报来?”
  “今有赵子龙冲营,挑去石牌楼,压死公孙王。请丞相定夺!”
  “退下。由他便了。”
  “是!”
  手下退出。曹操满不在乎。旁边枪王觉得奇怪,有人冲营,怎么你曹操却旁若无事,口轻飘飘说一声“由他便了”,好象冲的营不是你的营,倒象你在冲别人的营。要杀得你如此,倒也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张绣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他并没有知道赵云冲营袭寨之事。因为百万大营地方大,枪王又从前营而来,子龙杀在后营,故两者还未碰过头。正在此时,第二次军情又报了进来:“报禀巫相,赵云冲营,挑去辕门十将,好生了得。请丞相定夺。”
  “老夫明白了,与我退下。”
  “是!”
  曹操心里想,我早有准备,到时候只要将他生擒活捉,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因此说“由他便了”。再者,赵云从昨天杀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可以挡得住他,只有等到他跃入陷马坑中活擒,再劝其投降,因此传令小兵返下。但曹操一听子龙挑去辕门十将,心里到底有点肉痛,虽然爱赵云之才。暗暗说道:赵云啊,你杀我的大将一个一个只管细斩慢杀,怎么一下子十个一挑,可有些过分?──他还在做赵云投降的梦。
  另侧张绣听到第二次报来,更觉惊诧。赵子龙何许样人?竟在这里杀得如此猖狂!
  曹操呢,心不在焉,只当没有知道,也不命人去镇守或抵抗。再对周围大将看看,呆若木鸡,也没有人跑出来讨令或出去抵抗赵云。张绣想,让我来问一声:“丞相!”
  曹操听见张绣开口,心中老大不开心,不希望他参与这桩事情。但他是一家君侯,又是刚刚到此的客人。便强装笑脸:“君侯,怎样?”
  “手下连连报道,赵云在此冲营。本爵未知赵云乃是何许样人,善用什么家伙,为何在此冲营袭寨?”
  曹操想,这事与你无涉。但又只好回答:“君侯听了:要说赵云,乃是刘备手下一员白袍小将,他善用一条长枪,为了他的主母和小主,从昨天这时候杀到现在了。”
  枪王听到这里,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性顿起。想当年,曹操战宛城,皆由刘备煽起,称为“二虎夺食”。要不是曹操战宛城,我的婶娘也不会与他勾搭,我的名声也不会这样难听。真是可恨啊可恼!他把这些都归罪于刘备。又闻听子龙是刘备手下大将,且用长枪,同行之中竟有此等大将。想我枪中之王,尚且没有出过这样大的风头,他却在百万兵营中冲杀一昼时,杀得曹将闻风丧胆,不敢动弹,竟然与我张绣齐名,枪王共称!我哪里咽得下这口怨气!张绣想到此,便说道:“那末丞相,你何不命上将出马?”
  曹操想,你还要说什么上将出马。老实说,不知有多少上将被他枪挑钻打。早已说过,曹操与你不对,你多说多话,曹操感到厌烦,不看看他旁边是何等角色,因此回答的话,也少有检点:“嗳:君侯。你哪里知道,赵云本领高强;赵云武艺超群;赵云战法奥妙;赵云乃是天下第一名枪。老夫两旁战将,皆非赵云对手。倘然出马,嘿,一个个都要被他戳掉的。”
  曹操真是指着和尚骂贼秃。明明天下第一名枪在此,却视而不见。枪王一听,曹操一连串赵云、赵云,真是欺人太甚。赵云是第一名枪,那末我呢?今朝我要是再晚来一点,真的枪王要被赵云夺去了。你听曹操的口气便可知道,他们对赵云害怕到怎样的程度。现在让我出马,把赵云枪挑,一来除去刘备手下一员上将,二来显我张绣的厉害。
  不过我是侯爷,曹操并未请我出战,我自己讨差,有失身价。再仔细一想,我并不是曹操手下的战将,他即使认为只有我枪王能够胜赵云,他也不敢轻易来差遣于我。为了除去赵云这一对手,只有自己讨令。他转定念头,便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就在此时,外面小兵又报了进来:“报丞相,赵子龙冲营伤某某大将,请丞相定夺。”
  “退下了。”
  “是!”
  接连三报,便把枪王这条命报掉。张绣对曹操把手一拱:“丞相,既然如此,待本爵出马,结果姓赵的。”
  “这个……”
  曹操一听,心里想,你要出战,那千万不能够,因为你毕竟是枪王。子龙本领虽好,不可与你相比。我要捉的是活赵云,为了他,我的大将被他挑去无数,本钱不小,我是孤注—掷,捞回本钱在此一举,倘然被你一枪戳死,岂非可惜!让我来回绝他吧。其实,你曹操对枪王解释一番,或许可使他幡然醒悟。比方说,你君侯的身价,与赵云去交战算不来,我早已准备将他活擒。待捉住赵云后,听凭你君侯发落。这样一来,张绣虽傲慢,但一下子板不起面孔来。可是曹操一来爱护子龙,二来与张绣勾心斗角,不愿同他多讲。只是对着枪王双手乱摇:“不劳君侯费心,不敢仰仗。”
  “啊?”张绣被曹操这种明阳怪气的话语所震怒。心里想,我上来讨差,是给你面子,碰着你曹操对我双手乱摇。枪王的脾气多么难弄,马上把脸一板,一对“驾官”指头望准曹操面门上一指:“丞相住口!”
  “啊?”
  曹操竟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心想,当今世道上竟然还有人对我用“驾官”!我对部下常常用此办法来教训他们,只需如此“呔!”或者“[口走]!”便可达到目的。今朝不料你也对我这样,确是出乎我之意料。
  所说,枪王不但本领好,而且能说会道:“丞相,你且听了。赵云乃是刘备手下之将,刘备背反朝廷,是个叛逆之徒。本爵出战,乃是要扫荡天下叛逆,来补报朝廷,并非为你丞相。”意思很明白:我张绣不是你曹操手下之将。我今天出战,为的是皇帝,与你无涉。曹操被他触了霉头,无言可对。顿了一顿,只好强装客气两句:“嗳:君侯你要明白,因为刚才到此,尚未用酒。立即出战,叫老夫怎过意得去?”
  “丞相,饮酒乃小事而已。但等本爵拿到赵云之后,畅饮恭贺喜酒便了。”
  “既然如此,曹某也不敢阻拦,老夫付君侯将令一支。”曹操说到这里,便在令架上拔取一条将令在手。心里想,张绣啊,你也太傲慢了。尽管你同我是上下不分,但也要互相尊重。你岂能当了这许多文武之面,把指头触到我的面门之上,叫我以后怎样号令三军!曹操实在气不过,心里想,只有叫赵云来收拾你这家伙,为我出一口气。所以他令箭在手,心里在说:“赵云啊赵云,尔未曾归降老夫,先立个大功。与我枪上挑去这个家伙,同老夫报仇雪恨!哈哈……”
  曹操自顾暗暗冷笑。一旁站着的徐庶看在眼里,知道曹操并不希望张绣为他出力,反而把张绣当作眼中钉。所以今天的枪王不得不死。
  曹操把令箭交与枪王:“君侯,老夫付你将令一支,相助你人马三千,望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说罢,双手把令箭送与枪王。张绣接令在手,谢过丞相。
  由于你张绣目中无人,不把丞相看在眼里,因此两旁文武都有意见。想你看轻我家丞相,也不知把我们放在什么地位了。二虎将张辽更是气愤不平,想你身为侯爵,久负盛名,也犯不着路远迢迢的到此便穷凶极恶,争名夺利。我张辽虽则不能与你相比,官卑职小,却非无名之辈。想到这里,心头之火早己燃起,要想上前把张绣手中的令箭夺下来。但他毕竟是一员文武兼备的大将,再一想,我出去夺令也太觉莽撞。文远眼梢一斜,对立在旁边的痴虎将许褚望望,他出去倒很合适,即使言语之中有些高低,说起来是个憨大,何必太顶真。张辽便起左手,对他暗暗地拍一拍。
  许褚这口气也早巳憋不住了,现在觉得张辽在拍他,回头对他看看,见文远对他挤眉弄眼,示意我上去夺令,然后我俩一起同赵云交战。老实说,赵子龙打到目前,我和文远还未露过面,也未必见得定会输与子龙。仲康想,好极了。从旁闪出。他以为,反正是夺令,不须多说多话,这是非常简单的事情,便一声喝道:“呔!令箭拿出来,不要你去哉!许大将军自己去。”
  张辽听了,想,阿憨真是说话不注意方式。早已说过张绣善言能辩,看到许褚出来说话粗鲁蛮横,知道是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他想,不要说你许仲康,就是过去的典韦,本领算得大天大地,尚且成了我枪下之鬼,你是更不在话下,所以说道:“仲康,你要出马?”
  “对!我要出去同赵云交战。”
  “那末,本爵倒要问你。”
  “你问些什么?”
  “赵云在此冲营,一共多少时间了?”
  这种问题,你应该想一想,不要让张绣钻空子。到底是阿憨,他想都不想,劈口就回答:“赵子龙已经冲营一昼时了。”
  就只要你这句说话,叉头披张绣扳牢:“好!既然冲营一昼时,你仲康缘何早不出马,迟不出马,本爵如今要出战,你也要出战。你莫非与本爵夺令么?”枪王说完话,把手中令箭望自己靴统之中一塞,右手在腰里剑柄上抓牢,“咣”的一声,宝剑出匣半口。
  “哟!这个……”
  “你说!”
  “那个……”
  阿憨也明白,同他打是打不过他的。因此嘴里只是这个、那个,一句话都答不上来。张绣也在想,按道理你许褚一直在此长坂坡,不比我张绣刚从外地而来,你哪时哪刻不能出战,非要在我接令时,你才出战,这分明是夺令。这时的许褚方始明白上了张辽的当,所以回头对文远看看,你把我挑在枪头上,自己不出来;我败下阵来,你也不言语。旁边张文远感到好笑,自己不会讲话,弄僵了事情,要埋怨我了。既然如此,让我出来吧!他跑到枪王身边,把手一拱,满面笑容地说道:“啊,君侯请息怒!”
  张绣明白,曹操旁边的大将,要数张辽最机灵聪敏,现在他出场了,张绣知道他也会说会话。我宝剑出匣,恐被他说我眼里容不下人,与一个匹夫夺令,有失君侯面子。因此他一面回答文远,一面暗暗把宝剑推入匣中问道:“文远怎样?”
  “啊,君侯听了,赵子龙乃是个无名小将,君侯乃是堂堂人物。常言道:杀鸡焉用牛刀?再说许仲康怎敢同君侯争?”
  “对的。我是不敢的。”许褚要紧在旁和调。
  “如今末将张辽愿代君侯出马,拿到子龙,功劳让与君侯。君侯看来如何?”
  一样的夺令,语气就婉转得多,手法就奥妙,叫人难以板面孔。枪王想,这样说法还差不多,你好说好话,我也不恶声恶气,有商量余地,让与你出战也无妨。但再一思,我又不是要夺取功劳,更不是要博得曹操的欢心而来拍他的马屁。不能,不能让这条令,便说道:“文远听了,本爵定要出战,拿到赵云,功劳让与二位平分。”
  曹操想,既然张绣战意已决,难以劝转,就让他去便了。对张辽望望:何必与他夺什么令?老实讲,赵子龙杀到现在,大家亲眼目睹,他也不是好惹的,谁胜谁负也难预测。张辽见曹操如此表示,也就罢论。但是感到今朝这场决战,是空前规模的。枪王当然有奥妙无穷的枪法,可是赵云他胆敢一个人来此冲营,尤其昨天杀到现在,未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今天碰到枪王出战,真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材”。精彩绝伦,大家都将要把挥身本领和盘托出,施展开来。因此倒要跟上阵去,开一开眼界,饱一饱眼福,长些见识……想到此,张辽说道:“既然君侯定要出战,末将等也不敢多言,但愿跟随君侯共去沙场观战助威。”督战,是主帅的口气。现在张辽称观战,表示自己能从中汲取本领,观摹一下你君侯的绝妙枪法。张绣知道,张辽原先也用枪,是个内家。今天请你看看用枪的真价实货,因此客气一声:“文远请!”
  “我许褚也要去的。”
  “倒也好!”
  在武将班中闪出一将,也要跟去一看──
  “曹洪愿往。”
  张绣想,你们去的人越多越好,这样越能显出我枪王的威风,今朝我风头出足。这场大战,场面确实是大,三个曹将,都是曹操手下屈指可数的刀王:张辽、许褚、曹洪;一个枪王,名副其实的枪王。这四个大将,集百万曹军之精粹,威风凛凛,气派非凡。谁料想,这班显赫一时的曹将会一败涂地,被赵云枪桃枪王、钻打许褚、血喷张辽、吓退曹洪。百万军中赵云独占鳌首。
  三个曹将要想看得清楚一点,因此前往沙场。其实,今天这场好战,真象看一出戏,真刀真枪,惊心动魄。所以近些看与远点看各有好处。近看,动作贴切、明晰,一举一动一点也不漏,千变万化尽收眼底;远看,形象逼真、完整,一步一趋半分无虚,辗转反侧一览无余。今朝好象看武功戏,尤其呆会儿赵云用出自己的杀手枪时,蛇盘七探,一条长枪化出七条蛇来,远看者感到真是活龙活现。现在让丞相带领文武在山套上观看。
  再说枪王,一出营头整盔理甲,马夫带马,张绣上马执枪。在他背后,二虎将张辽、痴虎将许褚、八虎将曹洪各自上马提刀。三千曹兵在前,一万宛城兵在后,旗幡招展,刀枪林立,浩浩荡荡向后营方向赶来。一路上被赵云冲杀过的大营全部拆光。炮声响亮,“拿赵云哎!“捉赵云啊!”“杀!……”喊杀之声连在一起,此起彼落。
  这时子龙刚冲杀后停下来,想让眼睛闭上,略微安静一会,突然耳边喊杀之声又起。赵云勒马横枪,抬头观看,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彪大军杀奔而来。队伍越来越近,等到目力所及,只见一面大旗高飘,旗幡猎猎作响,上面几个大字十分醒目:“宛城侯·北地枪王”,居中一个“张”字。子龙杀到现在,再看见这面旗子,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啊呀!”这一吓非同小可:想枪王身居宛城,怎么会在这个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呢?
  子龙本事虽好,却从不骄傲,他总认为自己的武艺是敌不过枪王的。有人说,赵云枪挑枪王是非常简单的──赵云见到枪王,便开口问:“来将名姓。”枪王回答:“你看大旗上写些什么?”子龙说:“大将军不认识。”枪王与他说:“我便是北地枪王张绣。”赵云对他笑笑,并不开口,只是起只手对他做只乌龟的手势,意思是,你就是这样的东西。枪王看到这个动作,知道赵云指的是自己的婶娘与曹操之间的瓜葛,我相反助曹操的事情。枪王感到十分惭愧,将头旋转。赵云就乘机一枪,挑去了枪王。这种说法既简单,又不合情理。一则子龙也不可能做出这种动作来,即使是这样的话,枪王也绝对不可能惭愧得旋过头去。在战场上,不要说骂几句山门是家常使饭,就是双方互相残害性命,也是不足为奇,甚至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最主要的问题是,子龙开始交战时,对枪王张绣是十分尊重的,直要打到后来张绣迫使赵云拿出杀手枪。拼死一战时,只得对张绣无礼。所以,挑枪王不是便当的事情,接下来便可知道。张绣不是一般的战将,要他承认输,这要付出多少努力和代价。子龙心里还在想,张绣啊,你要么早些来,我赵云还未救到小主刘禅,准备一死;要么你迟些时间来,让我救了小主,出了大营,就遇不上你了。偏偏刚救着刘掸,准备杀出曹营时,碰到你枪王张绣,与你好似前世对头,今生冤家。如果同他打吧,唯恐不是他的对手。这时候,赵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自己能挑去枪中之王;那末逃吧,当然真正有路可逃,子龙也要逃的,而且应该逃的。
  即使最勇猛的大将,杀了一日一夜下来,逃走也不失面子的,照理不应该再去拼命了,何况有小主在身,大丈夫急流勇退。可是无路可走。我要出曹营,往东南而去。但张绣的人马却从东南而来,正好阻断我的去路,除非生了翅膀从天上过去。前无出路,后无退路,这便如何是好。最后,倒让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计,既不与张绣交战,又能安然出得曹营,就是让我上前去讲讲交情吧。我与张绣素昧平生,又有什么情份好说呢?
  向无往来,而且他是宛城的侯爷,我只是一个小有名声的战将。赵云想起荆州的刘表在世之时,在虎牢关同枪王关系甚密,那末我是刘备手下之将,刘备是刘表之弟,谅你也能看在这点份上,放我一条生路。虽说这交情比较远一点,但是你枪王也要明白,我赵云打到现在,作出让步,也只有在你枪王面前才如此,望你念动恻隐之心,容情三分吧。子龙转定念头,非但不逃,相反朝着枪王来的方向而去。
  枪王张绣已经发现子龙,浑身血迹斑斑,手执长枪。—看便知,此人就是赵子龙,曾听丞相讲过,子龙杀了一天一夜。张绣想,他为何不逃,相反点马而来?好极了,本想要来找你,你倒自寻上门,也免得我追赶了。便传令停队。炮声响,一万三千弟兄站定,排列旗门。三口大刀在旗门前并肩扣马,张绣身先士卒,横枪勒马,两个马大左右分开,等候子龙前来。
  子龙见对面马上的张绣确气概。但见:
  宛城侯,长八尺。
  保字脸,如满月。
  铁线眉,攀两额。
  小豹眼,分黑白。
  鹰爪鼻,挺且直。
  两耳厚,略带阔。
  小方口,居红赤。
  三缕须,乌油黑。
  头戴冲天开口紫金冠,冠上印突出,
  缠珍珠,嵌百宝,镶翡翠,钉玛瑙,红缨飘拂;身穿白银锁子连环甲,威风带──分两侧,
  护心镜光华闪烁,甲拦裙──左右翼。
  飞羽袋插三条狼牙,可穿杨,能射日;
  猛将腰悬三尺龙泉,本应该用于安邦与定国;足蹬一双全黑象皮靴,巧将样,新时式;
  胯下一匹小白龙驹马,行千里,走八百。
  手抱鸦乌枪,枪尖五指阔。
  威风凛凛鬼神惊,杀气腾腾兵将怯。
  子龙一看,心里赞叹一声:“是象北地枪王的模样!”赵云想,看了这种气概,再看自己打得如此狼狈,相比之下,真是相形见绌,怎么能与他打呢!因此在张绣马前,将马扣住,长枪在鸟翅环上架好,对张绣把手—拱:“啊,前面马上我道是谁,原来是宛城张君侯。末将赵云甲胄在身,不便下马。马上有礼了。”
  枪王对背后的将士看看,到底我是当代枪王,凭你赵云如何耀武扬威,不须我开口,自然会低三下四。那末张绣啊,你也要头脑清醒些,明知赵云在百万曹营中左冲右突,东荡西杀,骁勇无比,这样对你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可让步者须让步。可是张绣还以为赵云是见他害怕。因此,他单手执枪,把手一招:“尔既知本爵威名,还不快快与我下马受缚?”
  “啊!”
  赵云想不到他会如此目中无人,如此傲慢。礼无不答,你堂堂君侯,连此做人的起码知识都不懂。子龙的心火已经上来。但眼光注意到胸前的小主人,硬把心火压了下去。心想,我只管讲了再说──“啊:君侯听着。末将赵云,奉军师将令,保护两位主母、一位小主。因在乱军之中,末将福星高照,救到大主母,己过长坂。再往乱军之中寻找二主母、小主,到得第三重山套,遇见二主母,被她赴井身亡。如今救得小主人在身……”赵云说到这里,便把双手分开,胸膛对张绣一挺,高耸耸露出一个小脑袋。
  枪王本来没有注意到他身边有个刘禅,现在听得子龙这般说法,注目一看,清清楚楚一个小脑袋。张绣想,赵云倒也想得出来,把刘禅藏到了勒甲绦里。
  子龙继续讲下去:“望请君侯看在刘表景升老大王的份上,放了末将一条生路。”
  赵云说到最后这句话,头一低,感到十分惭愧。有史以来,从未有过此等话不由衷的事情。
  张绣听完,“哈哈哈……”放声大笑。他眼睛一转,回答:“赵云。”
  “是。君侯怎样?”
  “既在本爵马前苦苦哀求,本爵便放尔逃生。”
  “谢君侯。”
  赵云想,不愧为枪王,心胸开阔,宽宏大量,凭我这几句话,他竟一口应承。这样,我便可以一无阻碍,冲出大营。若有曹将抵住,要与我战,我就将张绣枪王这块挡箭牌拿出来,不消片言只语,你们肯定要看在枪王的份上,让开道路;若你们不让路,枪王心中岂不要引起反感:难道让了他,你们放刁;不服气!曹操都让他三分,何况手下文武!可以说一路之上大开绿灯,畅通无阻。赵云心中暗暗庆幸:幸得遇上枪王通达,否则阻碍重重,麻烦不少!你张绣在这关键时刻放我,人非草木,我心里明白,常言道:“行得春风收夏雨。”我今后一定要寻找机会补报于你。我若回到刘皇叔那里,要同皇叔讲张清楚:此番幸得枪王相助,小主与我得免大祸,今后应该与张绣礼尚往来,互通鱼雁。赵云一面想,一面将马头转过来,准备在他的旗门侧边跑过去。
  事实上,哪有你子龙想的那样简单!张绣下山,就是准备把你枪挑,以达到他显威扬名之目的。并且听你说小主刘禅就在胸前,他的父亲刘备又是我的对头,如今岂肯轻易放过!人则君侯,心实小人,表面上好象要放你,实际上他心狠手辣,非致你与小主于死地不可。
  现在看你要走,枪王高喊一声:“且慢!”
  子龙还以为他有什么说话,要我带给刘备。所以要紧扣住马匹:“是。君侯怎样?”
  “本爵问你在此冲营多少时间了?”
  “末将在此冲营已经一昼时了。”
  “想必尔这枪法奥妙无穷?”
  “万不及你君侯。”
  “你休得客套!”
  张绣说到这里把脸一板,对子龙手中长枪一抖:“尔要过此当阳,便在本爵枪上挡得三下,战得三合,方能过此重关!”
  好!到底是君侯,非但枪法出人头地,就是这讲话也是与众不同。你刚才这番假仁假义的话儿,几乎将我欺骗!老实讲,你要同我打,我只得奉陪到底。说到打,莫说三枪,就是三十枪、三百枪也要打下去,不可能打了三合就此罢战,这叫起手不容情,容情不起手,我也只好拼死吃河豚。
  子龙对旗门前一看,三员营将手捧大刀,聚精会神;两个马夫左右分开,虎视眈眈;枪王自己执枪立马中间,严阵以待。这种阵势分明是箭在弦上,势在必发,我要打也要打,不打也要打,不可避免的了。赵云想,我也真糊涂,即使我与张绣的交情再深一点,凭我这几句话,他也不会放过我。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在他面前苦口婆心。
  子龙感到人格遭到侮辱,十分懊恼。他低头对胸前的小主刘禅端详一番,小主啊,并非子龙倚武好胜,而是碰到了蛮横无礼之人。不打,死在目前;有得送死,打了再说,或许侥幸生存,乃主公、小主之洪福。
  这时的赵云横下一条心,预备一死。真是一人拼命,万夫莫敌。他对着张绣一阵冷笑:“嘿……!张君侯,你要明白,赵子龙从未低三下四。”
  枪王想,你在我面前不要说大话,刚才不是对我一副苦脸相吗?便说道:“尔刚才还在本爵马前苦苦哀求!”
  子龙一听就知道,张绣把我尊重他的说话,看作是苦求于他,因此言道:“君侯,你且听了,刚才因有小主人在身。”
  “那末,若无刘禅在身,尔便怎样?”
  “要是没有小主人在身,恐怕你君侯的首级,早离了颈项。”
  张绣被子龙这番话气得发呆,心想,真是大言不惭,要我枪王的脑袋,讲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牙齿。因此,也是一阵冷笑:“嘿……赵云,尔已成了笼中之鸟,釜底之鱼,还敢逞强!尔可知道本爵的金枪厉害!”
  子龙听完这番话,便把自己鸟翅环上的银枪执在手个,对枪王把枪一抖:“君侯听了,赵云银枪之上,亦有三分锋利!”
  我枪尖之上也有三分快。你的枪可以戳死人,难道我的枪尖是木头做的?既然大家有枪,那末就彼此试试看,决一雄雌!
  张绣一听,心里想,好!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对我枪王出言不逊。说道:“那末,赵云与我放马!”
  “枪上较量!”
  这时候方始两马相交。到底子龙胜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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