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回 程太守允女结姻缘 张翼德遇子完夙愿

 

  且说:阎芝领兵投樊山而来,一路上想道,我早就和太守说了,山上的土匪不剿尽,樊县的百姓不会安宁,他就是不听。如今弄到他自己头上了,方才悟出道理来.真是好心没有好报。当然,樊山上的这股土匪是乌合之众,我阎芝一到,他们肯定逃之夭夭。天大亮了,川军就在樊山之下摆列阵势。阎芝挺枪立马,朝山上大呼道:“大胆蟊贼,速将太守千金好好送下山来。如若不然,本将军长枪到处斩尽杀绝!”心里想,等不到我叫完,这班土匪肯定走的走,逃的逃,自有人会把小姐送下山来。可是连叫数声,并不见土匪慌乱,居然都站在山石上向下观看,脸上毫无惧色。阎芝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樊山之上的土匪一大清早听得山下的吼叫声,知道又是樊县守将阎芝来剿山了。料着今日必有一场好戏!因此都走出寨门,各自拣中了有利地形,摆出了一副看热闹的架子。自然也有小喽啰报进了草堂。此刻草堂中只有熊子一人,他知道这些官家兵将是为了小姐而来的,心想,今天就是来了千军万马我也不怕,只要在小戆面前说个谎,把他骗下山去,将阎芝捉上山来。这样就万事大吉了。更何况小戆的父亲就是打进西川的张飞,我们帮他擒住了川将,不但不会怪罪我们,而且从今以后就可以在此安居乐业,心安理得地占山为王了,或许张飞一时高兴,还会给我个将校当当,真是一箭双雕。熊子打定主意,一口气奔出来,到草堂后面的树林里找到了练武的张苞,劈口就乱嚷起来:“张大哥,不好了!坏事了!”
  自从崔氏在程小姐口中得到了张飞就在离此不远的乱石关外与马玉对峙的信息之后,今日一早就催张苞抓紧打听消息。张苞时刻放在心上,正想找熊子。不料,见熊子风风火火地跑了来,忙问:“兄弟何事这般慌乱?”
  “兄弟昨日奉张大哥之命,已将小姐送下山去。不料,今日一早山下又来了一队官军,妄图冒讨程小姐,寻衅闹事。若不然,他们要放火焚烧山寨。兄弟想,草寨烧掉可以再创,但太夫人往哪里而去呢?不如请张大哥下山一趟,把川将捉上山来,万事皆休。张大哥你说好么?”
  张苞想,是啊,官兵太不讲理,一个小姐早就送下山去了,哪来第二个小姐呢?火烧山寨,我的老娘岂不要遭难?看来只有下山一趟了。张苞咆哮一声:“来,与老张带马扛枪!”
  熊子立即命喽啰带马扛矛在寨门口伺候。张苞上马提矛出了寨门,直向山下扫去。见数千川军在摇旗呐喊,张苞大吼一声:“下边不要啰唣,老张来也!”
  山下的阎芝听得吼声,向上面定睛一看,来人生一个大黑脸,豹头环眼,手执蛇矛,声音容貌与乱石关的张飞一般无二,而且自称老张,顿觉惊异万分。暗付:明明张飞还在樊县前哨大营,怎么这儿又出了一个黑脸了呢?遂向来者喝问道:“何许样人,道下名来!”本来和蟊贼交战从来不通名姓的,就因为这个黑脸有点蹊跳,要摸清他的来历。
  小戆的脾气一向直爽得很,又不知道阎芝的用意,便朗声普道:“呔!下面的官军听了,我家老子叫张飞,老张便是张苞!”
  阎芝听了,暗暗赞道:父子真象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原来张飞还有个叫张苞的儿子呢!好哇!老子做主帅,儿子称大王,这是怎么一回事?你的老子我打不过,打你这个儿子想必是绰绰有余。阎芝欺他年纪轻,而且又傻乎乎的,想在他身上找点便宜。故而挺枪跃马而上,“呔!大胆黑脸,擅敢在此聚蚁作乱,本将军特来收抬于你。看枪!”
  枪花起处,风声响亮。张苞见他出枪疾速,知道有相当的力气,也有较高的武艺。但心里想,你想和我交手,那还差得远呢,给点颜色你看看!便使出八分力气将长矛向上一枭:“呔!大胆川将且慢!”正好抵住长枪,只听得“当”的一声,打阎艺一个措手不及,把他的银枪打出了数步之外。没等他想到圈马逃走,张苞早已分出一只手来,轻舒猿臂,五根钢爪抓住了他的腰,向上一提,四肢腾空,喝道:“与我下马!”
  下边的川军见状不妙,后队变作前队,望风而逃。樊山上的小喽啰一拥而上,把阎芝捆绑个结实,收起了他的枪马,把他押往后山监禁起来。张苞回到寨门下马弃矛,只打了一个照面就擒住了川将,就好象开了个玩笑,心不跳,气不喘,走进草堂居中坐定。熊子跟了进来,张大哥长,张大哥短地叫个不停,恭维他是天下第一个狠人。张苞也感到心头甜滋滋的。
  三千川军逃回樊县,火急火燎地把阎芝被黑脸擒上山的消息禀报了程畿。老太守这一惊非同小可,本想送女儿去避一下风头,不料却去送在风口上,遭此大祸。前有张飞大队即将赶到,后有强盗趁时作乱。阎芝被执,樊县连个带兵的人都没有了。但有一点程畿不明白:往常去剿匪总是得胜而归,山上并没有一个人是阎芝的对毛,今日这个黑脸是谁?遂问道:
  “尔等可知阎将军被何人所擒?”
  “禀太守,这个黑脸,本领高强,姓张名苞,说是在樊山等候他的老子张飞。”
  程畿似乎还不太相信:张飞的祖籍又不在西蜀,他儿子即使要落草为盗,天下这么大,为何偏偏看中了樊山这个小巢穴呢?况且,刘、关、张结义,四海以为楷模,既要得天下,岂肯让儿子作此不义之行!因此摇着头说道:“此言不可信也!”
  川军见太守不相信他们的话,都证实道:我们在山下看得清楚,这黑脸同张飞生得一模一样,也是用的蛇矛,阎将军叫他留名,他亲口说是张飞的儿子张苞。这绝不是假话。程畿心里暗暗叫道:这可怎么办?此时,关外传来隆隆炮声,示意着汉军已离这儿不远了。程畿心急如焚,好似百爪搔心,说不出的烦恼和恐惧。暗想:凭我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怎能抵得住数万锐师而守住一座樊县?再说女儿被强盗抢上了山,要是被他们玷污了身子,别说女儿无颜于世,就是我这风烛残年之人,又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程畿想来想去,仍是想不出好办法来。首先,川中不会派援军来,樊县早晚要失;目下阎芝性命危险;其次,女儿难保清白之躯;再说,即使我拚死固守樊县,城破之日,倾城百姓涂炭。我一县之首死不足惜,张飞必然移恨于阎芝和小姐身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关健在我一个人身上。要是迎接张飞入城,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失一县之地,救万民之灾,我程畿也只有这么做了。太守想到这儿,立刻传令高扯降旗,开关列队,自己急步匆匆回到衙内,提着一颗印信,上马扬鞭,单身独骑出了樊县,向大道上迎了前去。
  却说张飞率领大队直扑樊县而来,乱石关这个前哨隘口一失,樊县就失去了依傍,因而汉军军心振奋,一彪彪,一队队,斩斩齐齐,浩浩荡荡地向这里开来。大队之首一杆大纛引路,上书“大汉水军都督、燕山”,正中一个大的“张”字,飘飘扬扬,好不威风!张飞胯下登云豹,手执令旗,文武左右跟随,袍帽整齐,盔甲鲜明,大道上刀枪闪耀,旗幡招展,但见尘头起,顿闻炮声鸣。忽见路旁有一弟兄拱手等待,张飞知道这是先头部队有军情报告,遂勒马问道:“在此何事?”
  “禀都督,樊县太守程畿军前献印,愿降汉室。请都督定夺!”
  张飞捋一捋虎须,沉思道:阎芝悄然而退,程畿又来纳印,事非偶然,不可轻信。当即传令道:“定队待命!”
  顷刻间马队住马、步军停步,从前到后,等候号令。张飞望着报事的弟兄自问道:“前有程畿出关献印,归降本督?”
  报事的弟兄十分肯定地答道:“是。”
  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心理状况,花费了不少心思,经历了数番周折而得到的东西是实在的。要是来得十分容易的东西,反而要怀疑它的真实性了。尽管樊县算不了是西川首屈一指的重镇要隘,但毕竟是一座城池,文有太守画策,武有将军把守,如此轻而易举地得到了它,张飞就不能不考虑程畿的用意。“来,命程畿马前相见!”
  程畿闻听后,要紧从前队穿过人群,战兢兢地来到张飞的马前双膝跪下:“都督在上,程畿在此拜见!”
  “太守到此何干?”
  “特来马前献印,归顺大都督!”
  “既来归顺,印信何在?”
  程畿抖抖瑟瑟地捧上印囊:“请都督收纳。”
  汉军侍卫从太守手上提起布囊送到张飞的手中。张飞将信将疑打开黄布包,露出一颗黄金印来,仔细一看,果真是樊县的印信。略包一包,送到孙乾的手上。心想,虽则印信是真,然献城未必无诈。遂竖浓眉,弹环眼,大声喝道:“呔!大胆老头诈降本督,伪献印信,来,与我推出斩首!”
  一声令下,汉军如鹰隼般地扑了上去,顿时把程畿绑缚完毕。太守自以为到了穷途末路,毫不怨恨,听任宰割,只是想到女儿正是妙龄之际遭人蹂躏,阎芝尚在有为之年身陷匪窟,必是凶多吉少,不禁泪洒衣襟,昂首而哭:“老汉劫数已尽,死何惜哉!只是魂赴阴城,双目难瞑耳!”
  张飞见他老泪纵横,哭得凄惨,急忙喝止道:“慢来!太守我且问你:阎芝悄然而退,如今又来单骑献印,若非诈降,何敢为之?本督杀你冤枉否?”
  程畿想,我年纪不算大,倒已老昏了头,既然到此归顺,理应将前因后果说个明白,张飞又不知道樊县发生的事,他怎不要怀疑我呢?太守回转身来说:“都督有所不知,老汉膝下无儿,所生一女,年已二九。自幼酷爱习武,专喜舞枪弄棒。此番耳闻都督率军到此,老汉恐有不便,命家人送归乡居。岂料途经樊山,其上盘据着一班土匪,竟将小女掳掠上山。老汉出于无奈,召回阎芝剿山救女。可恨强徒本领高强,又将阎芝擒获在彼。值此国难当头,家运潦倒之际,为使樊县满城百姓免受干戈之乱,老汉特来归顺,以救燃眉之急。万望都督开恩,老汉没齿难忘!”
  张飞当即回头问身后的川将:“太守之言可信么?”
  实是实,虚则虚,一问就知。马玉与他来往甚密,答道:“太守之言不谬。膝下果是一个千金,夫妇爱如珍宝,人称女中将军。此事蜀中尽人皆知。”
  其余的川将全部证实道:“果有其事。”
  张飞人生得粗野,心地倒是细致,见程畿说得可怜,反而同情起他的处境来了:莫怪阎芝不战自退,原来樊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太守完全是被山上的土匪逼得降我的,看来是不会诈降的。倒是樊山这股土匪肆无忌惮,狗胆包天,竟有本事把阎芝这个西川名将抓上山,武艺一定不坏。想当初我张飞在古城落草时曾一度叱咤风云,连官军都奈何不了我。想不到也有人在这儿与官军作对,老张横行天下数载,倒有些不服气,要去会会他。即命手下给太守松了绑,遂问程畿道:“本督问你,莫非樊山强徒有三头六臂不成?”
  程畿道:“虽是本领高强,只是一头两臂。”
  “强徒怎生模样?”
  程畿想,这个土匪生的模样和你一样。堂堂的一家都督,儿子竟然会做强盗,说出来你的脸上也少有光彩。遂讷讷答道:“乃是一个黑脸。”
  张飞一听土匪也是生个黑脸,开心地笑了起来,也不看看场面,不经思索打趣道:“嘿……众位将军,黑脸大都不是好人,都要做强盗的!”
  后面的西川降将都是一色的黑脸,听了张飞的话虽则大为不悦,但都知道张飞是个快人,爱开玩笑,说过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实际上张飞是在说自己,根本没想到身边的大将也都生的是黑脸。此刻见众人对他哑然一笑,张飞转而问道:“这黑脸的面貌生得比本督如何?”
  “豹头额高耸,环眼明亮。”
  张飞想,我在古城落过草,做过大王,你程畿也知道的,所以你就把我来比喻那个土匪。彼一时,此一时,这可不能混为一谈的。因此面有愠色,“强徒姓甚名谁?”
  程畿本知山上的张苞就是张飞的儿子,因见张飞爱说笑,故而是问一声,答一声。此刻见他不快活了,心里一紧张,说话更结巴了:“强徒亦是姓张……”
  不料张飞忍不住了,他以为程畿真的在寻开心,没等说出名来,便嗔道:“莫非也唤张飞?!”
  程畿一急,脱口而出:“正是。呃,不是。”
  张飞大怒,吼道:“叱!尔这糊涂昏官,本督好意询问,尔竟戏弄本督。来,斩讫报来!”
  程畿连声喊道:“都督息怒,强徒非是张飞,乃是张飞的公子张苞!”
  “张苞”这个名字对张飞来说,既感到亲切,但又是很陌生,勾起了他对遥远的往事的回想,好象在他的似乎泯灭的记忆中跳跃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星光。“张苞?”张飞双手将虎须向两旁一撩,环眼不停地打着转,思潮如涌:我的确有个儿子叫张苞,此事并无人知道。怎么在这个当口,程畿会提到儿子张苞呢?莫非我的儿子还活在世上?张飞不敢断定,忙问:“太守,本督问你,难道这黑脸自称是本督张飞的儿子么?”
  “是啊,老汉不敢谎言。”
  “可知其身上如何打扮,年纪又有多大?”
  “樊县弟兄言道,张苞身着乌油盔甲,年有三十光景。”
  张飞想,强盗决不会这样装束,必定是官家子弟,可以猜想这黑脸不会太坏。要是我的儿子的话,屈指算来今年应该是二十四岁,这一点不相符合。不过我在二十来岁的时候,人家也都以为我不止这个年龄,因为脸黑,看大几岁也是常事。莫非以前的传闻都是假的,儿子真的还活在世上?张飞不敢多想,心里已经惊喜得按捺不住了:惊则惊樊山的黑脸张苞竟能够抓住阎芝和程家小姐,使樊县不攻即破归了汉室天下。喜则喜断了二十余年的家音,今日又有人提到了儿子张苞的名字,这决不可能是无风之浪。徜若在此相遇儿子,正可谓是天伦之乐了。老话说:“三十无子平平过,四十无子冷清清。”我如今四十七岁,跟了大哥东荡西杀二十余年,为汉室大业不顾家室,总归天不叫我绝嗣,儿子自来相会。何况儿子能生擒阎芝,武艺必定超群。张飞听了程畿的话,顺着自己的逻辑推想下去,好象已经看到了张苞一般高兴。“太守,张苞既能擒住阎芝,可知用何兵刃?”
  “老汉所闻,亦然使一长矛。”
  “也是长矛?”
  “是啊!”
  前面所说的特征,张飞还只能靠想象来证实自己的愿望,似乎有点牵强附会,没多大的把握。而这一点仿佛使张飞直接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猜想,也不仅仅是偶尔相象,而真的是现实了。突如其来的喜悦使张飞兴奋得手舞足蹈,他顾不得程畿在旁,忘乎所以地咧开了嘴:“嗨......,哈......,老张要做老子了,老张也有儿子的!”回头又对众人道:“太守所言,确有其事,果然是老张的儿子!”
  两旁文武都向张飞拱手道喜,唯有毛仁、苟璋走到他的马前,显得比别人格外亢奋,雀跃道:“贺喜三将军!恭喜三将军!”
  “老张有了儿子,他要叫你们毛叔、苟叔唻!”
  “三将军,乱石关前你叫我们毛兄、苟兄,张苞理应称我们一声毛伯、苟伯!”
  张飞乐道:“当初是打趣,不可认真。待老张父子聚首,取了西川,请尔等欢宴几天!”
  有人欢喜有人悲。一旁的程畿见张飞为父子即将团聚而喜形于色,不觉想起女儿,悲从中来。张飞见他暗暗饮泣,立即收敛笑容,劝慰道:“程老太守放心便了,这个黑脸若是本督之子,料他是一个气概异常的大丈夫,绝不会有损令爱千金。若这黑脸不是本督的儿子,本督定然与你报仇雪耻!”
  “大都督,这黑脸定是令郎,老汉之女若有三长两短……”程畿仍是忧心忡忡。
  “本督保你‘完璧归赵’,切莫胡思乱想!”
  张飞粗暴起来动拳脚、骂山门,毫无顾忌,细腻时说话引经据典,讲得头头是道。程畿这才稍有慰藉,忙伏在地上连连叩头:“多谢大都督开恩,老汉定然衔环结草以报!”
  “太守请起,马前引路。--来,传本督之命,大队开赴樊山!”
  “张飞的儿子就在樊山”这一新闻就象一阵风从前向后吹遍了整个大队,都知道张飞要和儿子团聚了。听说他们父子两个生得一般模样,更觉得有趣,反而比往常行军又添几分精神。大队来到樊县,绕城而过,只留下少量汉军进城张榜告示、更换汉家旗号。少顷,大队已抵樊山之麓,把一座小山头围得水泄不通,熙熙攘攘的汉军人群比肩而望,都想一睹为快。尽管如此,山前的人实在太多,数万之众哪能个个都看得清楚呢,仍是耳闻者多,目睹者少,难遂各人之愿。
  却说山上的数百喽啰听得山下鼓角震地,喧嚣之声不绝于耳,纷纷跑出寨门到半山间观望,官军人如潮涌,汉家旗幡凌空飘展,稠密处的一骑高头骏马上坐着一个手执令旗的主将,面貌长得和山上的张苞似乎不分彼此,知道这就是公子爷的父亲--水军都督张飞来了,顷刻间,山上也是一片啰唣之声,指手划脚、议论纷纷。突然之间,暴发出响彻云霄的叫喊声:“好哇,老大王来啦!......”
  张飞又好气,又好笑,且嗔且喜地对文武道:“怎么,本督成了老大王了?”
  毛仁凑过来轻声说:“儿子是小大王,老子便是名符其实的老大王。况且三将军在古城也曾自称为王,今日岂不是当之无愧了么?!”
  “呀呀呸!尔这狗头!”张飞丢下簇拥着的文武,将马一拎跑上山坡,对上面大声呼道:“呔!山上弟兄听了,本督在此,命儿子下山相见!”
  无数小喽啰为了讨功,竞相奔回。与此同时,熊子得到了这个消息早已赶到了草堂,他并不知道程畿已经降了张飞,因而也不明白张飞到这儿来的主要意图。他一心想依仗着张苞的友情去巴结张飞,以为升官发财的机会已到,而且还有一个美貌千金供他享用,故而跌跌撞撞第一个来通报消息,“贺喜张大哥,你家父亲来了!”
  张苞也弄不清山下为何这般聒噪,此时听了也吃了一惊,千里迢迢到此不就是为了寻父吗?“我家老子来了?”
  “正是,已到山前了。”
  “嘿……我家老子来了!我家老子来了!”过份的喜悦,使张苞变得更傻,只是一个劲地笑。“随我去看看我家老子!”张苞一蹿数丈之远。刚到草堂口,忽又似想起什么,脚步戛然而止,回身对手下道:“与老张带马扛枪!千万不可通禀我家老娘亲!尔等可知晓了么?”
  “遵命。”
  张苞带了熊子出了草堂,上马执矛在手,出了寨门,跃马驰下山去。顿时山上山下掌声、彩声大作:“好哇——”
  这声叫好是因为父子两人的面庞长得实在太象,若不是年龄上的差异,简直无法分别谁是张飞,谁是张苞,无可否认正是张飞的儿子。张飞看到山上来一壮汉,一举一动正合心意,愉悦之情溢于言表:“众位且看,象不象本督的儿子啊?”
  “果然与大都督长得一般一表人材!”文武都为他捧场。
  毛仁笑道:“自家骨肉怎会不象,据小弟看来,好似一母同生的亲兄弟!”
  “放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张飞见马儿即将跑到自己的面前,高喊道:“呔吔!山上的儿子啊,你家老子在此!”
  “山下之人报上名来!”
  “儿子啊,老子叫张翼德!”
  不料张苞本来就要想同张飞见一个高低,听得来者是张翼德而不是张飞,一团高兴翻成一腔怒火。因为崔氏从小就讲他的父亲叫张飞,怕他搞不清名与字的区别,所以“翼德”二字从不提起。张苞心里明白,做老子的只有一个姓名,姓名不对就不是老子。眼前这个人报出张翼德这个姓名来,张苞料定他是个冒牌的,顿时浓眉倒竖,环眼圆睁,长矛一抖,风声响亮,用足生平之力,居高临下,直刺张飞咽喉。“何处来的黑脸,竟敢冒称老子,看枪!”
  张飞还不知道儿子为何要发这么大的火,“嗖!”只见长矛似闪电一般刺来,一点准备也没有,眼看矛尖将到。凭着本能和经验,张飞深知这一矛的功力和份量,忙将手中令旗抛弃,起蛇矛从咽喉处向上奋力一格。好险啊,矛尖擦着钢盔而过。“儿子啊,老张是你老子,一点不是冒称,快与我住手吧!”
  张苞出矛快,收矛也不慢,他一点也不听张飞的争辩,长矛架在张飞的蛇矛上狠命向下压,心里打算压到张飞再也无法抬起来的时候给他一点厉害看看。两条矛一起一伏谁也不松劲,只有“嚓啷啷,嚓啷啷”的碰击之声。张飞起初以为儿子在试试他的力气,故而硬挺着,可时间一长,两条举着的手臂渐渐酸起来,最多只能向上抬起一点点,要想枭掉是不可能的。心里既好笑,又可气。可笑的是自己在虎牢关战吕布时也是这般勇猛,今日居然撞在儿子的手中拿他没办法;可气的是,儿子生的脾气比自己还要戆,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竟要把老子置于死地,别的东西没孝敬到,先受用这硬梆梆的家伙。父子相持不下,战马四蹄不停,山上山下又是一片喝彩之声:“好哇,儿子厉害,老子吃亏啊!……”呐喊之声震耳欲聋。
  父子一对好比两只好斗的猛虎,各不相让。程畿见张苞把张飞逼得毫无还手的余地,同众文武一样为张飞担心,暗想,莫怪此番阎芝一到这儿就被擒上山,原来这小黑脸的本领比他老子还高强得多。数万人众无一人敢上前劝战,父子俩打得不可开交。呐喊、喝彩之声此起彼伏,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声音传进寨门,穿过草堂,崔氏的内室之中尚且听得清清楚楚,她不明白为什么今日的喧哗之声这样经久不息,好象有千军万马在交战,即命丫环去打听。无多片刻,丫环便已打听明白报了进来。崔氏想,怪不得这样热闹,原来老主人真的来了。小主人太不懂事情了,前几天说要同老子交战,我还以为他在说戆话,哪知真的打了起来。想老主人戎马一生,功绩卓着,声高望重,要是被这小戆弄出什么事来,别说我服侍小主人数十余年的一点情义付诸流水,连累了他们父子,叫我以后如何为人呢!崔氏心急火燎地命人准备车辆,脚步踉跄出了内室,上了车辆,在小喽啰的围护下出了寨门,向下一看,黑压压人山人海,喧嚣声震天动地,山坡上老少主人正在全力挣搏,眼见得老主人有点招架不住了。崔氏顾不得人声鼎沸,声嘶力竭地向下叫道:“孩儿啊,汝家亲生父亲来了,休要无礼,速速与我住手!”
  一个妇道人家的声音有多响,况且这许多人都在凝神观看这场精彩的交战,谁在意这点声音。幸得跟车的喽啰机灵,奔到山腰上扬声高呼:“弟兄们,太夫人来了,快叫公子爷住手!”
  满山的喽啰这才回头看到了崔氏,忙齐声呼道:“公子爷哎,太夫人来啦!不要再打了!……”
  这样大的声音方才喝住了小戆,也给了张飞以喘息的机会,听说山上还有太夫人,更是喜出望外,暗想,二十多年来,非但儿子长得这样象我,这老婆也幸免于难还活在人间。所以对张苞说:“儿子啊,你家老娘在唤你,快去见了娘亲再来!”
  张苞回头见寨门口的车辆上果然站的娘亲,心想,哪一个多嘴多舌去告诉她,回去又是一顿训斥。不过今日来的并不是老子张飞,我还有理由申辩。小戆收回长矛,恶狠狠地说道:“黑脸听了,老张见了娘亲再与你算帐!”
  张飞语塞,只有看着儿子哑然而笑。张苞圈马上山到寨门车旁丢矛下马,跪在崔氏面前道:“娘亲,孩儿拜见!”
  “儿啊,汝家亲父来了,岂可以兵代礼,理应好好请他上山为是。”
  “娘亲,不是儿子无礼,来者并非我家老子。”
  “吾儿休得胡言,为娘在此看得清楚,确是汝父。”
  “娘亲啊,我家老子叫张飞,这个黑脸自称张翼德,儿子听得明白,是来冒认儿子的,岂不要和他交战!”
  崔氏听到这儿,哦,明白了!原来老主人自己糊涂了,见了儿子哪有连字都报出来的呢?这个宝贝儿子呆头呆脑到什么程度,只有我这个乳母知道,幸得我喝住得早,否则父子相争,必有一伤。看来还得给他解释几句。“儿啊,汝父姓张名飞,字翼德,故而张翼德便是乃父。”
  “唔,娘亲,什么叫字啊?”
  “字便是别称。”
  “嗯,什么是别称呢?”
  崔氏想,这个呆子就是喜欢打破砂锅问(紊)到底,我怎么知道这许多呢?急中生智答道:“别称就是号。”
  “什么叫号啊?”
  崔氏对张苞瞪了一眼:这样答下去,不要被你问死吗?遂愠道:“号便是字,不必多问!”
  “哦!号就是字,张飞便是张翼德,那末儿子张苞的号是什么?”
  崔氏敷塞道:“你的号尚未言及。速去山下马前请罪,恭请汝父上山!”
  “遵娘亲之命。”
  同张苞说话的确很吃力,就因为他戆,有点复杂的话就不跟他讲了,怕他搞不清。越是这祥,他的知识面就越窄,遇到不懂的事情他的好奇心就越大。崔氏是个女佣,目不识丁,被他这样刨根追底,岂不要被他问倒?!崔氏低叹一声,回了进去。
  此时的张苞尚未起字,但到了以后,昭烈皇帝刘备亲自为关羽的儿子关兴起了字叫定国。张苞的字叫安邦。此乃后话。张苞知晓了山下就是自己要寻找的父亲,倒也是满心欢喜。连蹦带跳下了山到张飞马前满脸堆笑:“老子听了,娘亲言后,方知老子名叫张飞,号称翼德;儿子名叫张苞,号还没得。儿子不恭,多有冒犯,在此赔礼。请老子登山!”
  张飞想,原来儿子还不知道老子叫翼德,故而盯住了我不放,倒是一个大老实人。“儿子不要客套,马前带路!”数万汉军就驻扎在山脚下。张飞带着文官武将、十八名燕将,还有心腹近侍等一起上了樊山,直抵草堂。
  张苞忙上前招呼:“老子上坐!”
  张飞居中坐下,张苞就很规矩地站在一旁。一老一小,同是黑脸环眼,都是乌油盔铠,高矮肥瘦又差不多,就是一个脸上多了几条皱纹,一个脸上稚气尚存,除了年龄上的差别外,再无别的可挑剔之处了,实在是象!张飞见满堂的文武都盯着他们父子两个人看,着实有点尴尬,遂对张苞说:“儿子啊,堂上众位都是老子的老朋友,尔快上前唤声众位叔伯,行个总礼罢了!”
  张苞走前几步,双手抱拳向两旁恭恭敬敬地拱了一拱:“儿子遵命!”
  老子只能有一个,怎么可以众位一起称呼呢?
  张飞想,这个儿子比我年轻时还要老实,连称呼都搞不明白。
  看着他这副傻样,张飞实在忍俊不禁,自己首先笑了出来。他这一笑,满堂文武哪里还憋得住,无不放喉大笑起来。
  “儿啊!”
  “呃嘿,怎样?”
  “程家小姐现在何处,速速放她回去!”到底是老子,比儿子要老成得多。笑归笑,正经的事不能忘。
  “老子啊,程家小姐早已放归下山,哪里还有第二个小姐呢?”
  “胡说!程小姐没有下山,必定被你们藏在山上。儿子啊,你是官家之子,做事要光明磊落,青天白日强抢民女,非大丈夫所为,把人家小姐藏在山上,是没有脸蛋子的!”
  这下冤屈了小戆了,只见他涨红了脸申辩道:“儿子昨日奉娘亲之命,早将小姐放下山去了,缘何老子又来赖我?!”
  毕竟带兵多年,尤其入川独掌权柄,遇事往往有个推敲,听了儿子的答话口气,再看到他说话的神色,不象在说假话,而且由老娘来作证,张飞看出了一些问题。心想,儿子是个大好人,心里有话是藏不住的。但程畿也不会谎告。那未,偌大一个小姐在哪儿呢?便问:“儿啊,这个程小姐可是你送她下山的啊?”
  “不是。乃是熊兄弟代我送的。”
  明白了!问题不在吾儿子身上,必定是这个所谓的“熊兄弟”从中作梗,或者别有企图。“儿啊,哪一个是你的‘熊兄弟’,待我认识认识。”
  此刻的熊子在草堂还无一席之地,只是在外面听候消息。现在听到张飞的大喉咙在说要认一认熊兄弟,欢天喜地闯了进去。“张老伯在上,熊子在此拜见!”
  张飞向下一望,贼头狗脑,鼠眼鹰鼻,一副丑陋的面孔。心想,轧啥道,学啥样,儿子和他交朋友没有好处。程小姐肯定被他藏过,一问便知。“不准叫张老伯,称水军都督!”
  一见面就挨了顶门棍,慌得熊子忙趴在地上:“是是是,水军大都督!”
  “本督问你,程家千金藏在何此,阎将军关在哪里,一起放出来,免尔之罪;若不然,本督军法无情!”
  总以为靠张苞可以平步青云,哪知道象碰上了灾星一样,吓得熊子浑身发抖,连声应道:“是是是,就在后山,熊子立即去放,请都督恕罪!”
  熊子说完,站起身来一溜烟出了草堂,摸着心口仍在怦怦乱跳,冷汗淋得浑身粘乎乎、湿漉漉,垂头丧气地来到后山,先从草屋中放出了程小姐,打拱作揖,请小姐宽恕,传言水军都督张飞已上山寨,关照我到此请小姐到堂上相见。小姐不明白其中原委,暗思道:只要放我出了草屋,说明有人知道我在这儿,也就能与父亲见面了。小姐毫不胆惧,跟着熊子出了草屋。熊子带着小姐又放出了关押在此的阎芝,三人一起来到草堂。
  程畿见女儿面容憔悴,好不心疼,一声“儿啊!”早已老泪纵横。毕竟是个女孩儿家,见济济一堂的文官武将中走出来的白发老父,奋身扑了上去,埋在父亲的胸前失声啜泣起来。太守忙对小姐道:“儿啊,若非大都督到此相救,只恐你我再难相见,上前谢过大都督。”
  小姐饱噙泪水转身向上一看:呀,哪里是什么大都督,乃是山上的强徒。但转念想道:此人必有来历,否则这班文武从何而来?遂上前行了一礼:“谢大都督相救之恩!”
  阎芝见程畿也在这里,低声问道:“太守缘何到此?”
  程畿就把前因后果一一解说明白,“老汉因此归顺了汉室,愿将军以大汉社稷为重,共兴大业!”
  “这个……”阎芝尚自犹豫不决。
  堂上马玉也走了过来劝道:“阎贤弟,刘皇叔躬行仁义,文有诸葛军师辅弼,武有关、张诸将扬威,此番入川逢关必克,此乃天意,奉劝贤弟归顺汉室,则前途无量!”
  阎芝见草堂上大多是川中文武,况且樊县已失,难以挽回,又幸张飞到此相救,无论公与私上,皆有恩于己,心里暗叹道:我阎芝一身无媚骨,原以为做一世西蜀的忠良,想不到命运乖蹇,不由我不降汉了。遂到张飞座前双膝跪下道:“水军大都督在上,小将阎芝愿降!”
  张飞居然不费一星唾沫收降了阎芝,心头大喜,“阎将军请起!”
  阎芝才退下,马玉与他耳语道,如此这般,贤弟以为如何?阎芝听了惊喜道:“此言妙甚!”马玉便拉了一拉程畿的袍袖,轻声和他商量道:程老啊,你我是多年的心腹之交,小弟有一句不知高低的话不知该不该说。程畿忙说,马将军有话照说不妨。马玉道:张飞之子张苞性格耿直,为人忠厚,上有刘备、关羽荫蔽,日后必成大器,况兼武艺超群,天下无人可故,雏形已成。令爱自幼习武,素有女中将军之称,张苞擒之不污,德性可见一斑,若非前生有缘,岂有这等佳话!依小弟之见,令爱与张苞正可谓门当户对,程老亦然终身有靠了。未识太守意下如何?还请斟酌。程老初时一听并不以为然,有点嫌张苞性情粗鲁,面目丑陋,但一想到女儿的脾气也并不温顺到那里,从前樊县也曾有豪门子弟来求婚,皆因“平庸之辈”而被小姐拒之门外,可见她对终身大事是有所选择的。程畿考虑到刘备入川,早晚要成天下,张家就是汉室的显贵。我的女儿要是嫁过去,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玷没了她。想到这儿,太守与马玉说声“少待”,拉着女儿走到大堂的角落处,把刚才的话和自已的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她。小姐对张苞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此刻听了父亲的话,又把刚被捉上山来熊子欺骗张苞的情形回想了一下,以及与崔氏奶娘的谈话,觉得张苞此人除了有些戆、不懂世故人情外,表现出来的品格都是很纯真和善良的。——女人的心都是很软的。尤其是中国的女子,一般在择偶时,首先要看男子的品德如何,是否有良心,其次才是才学、品貌、身体等等——只要有了这一点,便有些属意于他了。小姐腼腆地看了一眼父亲,嘴角上露出了一丝由衷的笑意,便低头不语了。从前,一向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父母说了,不管愿不愿意,就算定了。程老见女儿低头默语,而且表情并不沮丧,已知女儿心许了,便重新来到马玉的身旁,只是担心张飞那边是否肯允,一切都向马玉说了。马玉又把全部的过程告诉了阎芝,这才双双来到张飞面前:“贺喜大都督!”“恭喜大都督!”
  今日果然有喜,新得樊县,父子相逢,张飞自感喜气洋洋,文武也都喜笑颜开,称得上是进川第一次这么大喜。张飞应道:“是啊,程太守、阎将军归降,皆赖众人努力;老张父子聚首,亦然托众人之福!”
  马玉道:“樊县新克,父子团聚固然可喜。小将等所贺的乃是喜上加喜!”
  张飞想,噢,老妻未亡,二十余年后夫妇团圆确实不是小喜,而是大喜之事一桩。“小马说得对,老张贤妻尚在,果是喜上加喜!”
  阎芝道:“还有一大喜事!”
  “呃?”张飞想不出除了以上的喜之外,还有什么喜,便问:“二位将军,还有何喜?”
  “大都督,令郎武艺超群,年少有为,日后必为国家栋梁。程老膝下无儿,千金正值妙龄,且又美貌端庄,自幼酷爱习武,非英雄莫嫁。她与令郎正是年貌相当,故小将特来作伐,不知都督钧意如何,还请示下!”
  张飞觉得这件事倒很新鲜有趣,要是程畿肯把女儿给他做儿媳,这确实也是一桩更大的喜事了。“二位将军,我家儿子呆头呆脑,又是长了一个黑脸,不是老张不愿,只怕程老不肯,你们看怎么办?”
  “大都督,黑脸有什么要紧的,你不也是黑脸么?程老那里我们已经讲过了,只怕高攀不上,要大都督定夺!”
  “哎,这有什么高攀低攀的,既然太守不嫌我家儿子傻,老张没得什么话讲。不过,我与儿子离散了二十多年,他的脾气老张还吃不准,这个媳妇要不要由他作主。”张飞侧目对儿子看了一眼,心想,老子倒看你不出,这样一个漂漂亮亮的千金小姐给你作老婆,艳福不浅,真是戆人有戆福!便问:“儿啊!”
  “老子怎么样?”
  “程家的小姐给你做妻房,你看如何?”
  “老子啊,什么叫妻房?”
  “妻房就是老婆!”
  张苞想,昨天熊子也曾说要把程小姐送给他,为了这事还挨了娘亲的训责,大丈夫不可强占民女。所以急得双手乱摇:"儿子不敢强占民女。送给老子吧!”
  “放肆!”张飞想,到底还是戆,连讨媳妇都一点不懂,换了别人还巴不得要呢!“儿子啊,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此乃周公之礼。儿子年纪不小了,程小姐嫁给了你,以后传宗接代,张家也就有了后嗣了。”
  小戆想,我不是不要,而尊重你这个老子。既然有这样的道理,这样标致的老婆,我是一定要的。于是点了点,说道:“儿子要的。”
  张、程两家联姻就在樊山的草堂上定了下来,张飞说,目前尚不能举婚:第一,战事未停,刘备尚在涪关急盼救兵;第二,儿子长期与我分离,不识礼仪,不知世故,待我慢慢地训导他。等到取了西川,两家再行婚礼。文武皆言张飞说得有理。张飞一心记挂着老妻,吩咐众文武就在草堂上稍事歇息,起身就向内室而去。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步三摇,满心喜悦进了内室。早听得里面的丫环叫道:“太夫人,三将军来了!”喊声未绝,已见一人扑身拜道:“老主人在上,老奴拜见!”
  毕竞是夫妻,举正言语总是一辨而出,尽管相隔二十多年。张飞一看并不是自己的妻子,却是张苞的奶娘崔氏。忙问:“夫人何在?夫人何在?”丫环答道:“这便是太夫人啊!”张飞一愣,但立即醒悟过来了,马上跨前几步,双手将她搀扶起来,命丫环摆下两个座位,主仆二人对面坐定,问起别后情景,崔氏如泣如诉,将火中脱险、代主抚孤的艰难之情一一告复。张飞听了感慨万千,对这位女仆肃然起敬。心想,一个孤寡女子,如果丈夫出外数十年,能将儿子抚养成人,称得上是一位贤妻良母。而崔氏只仅仅是个乳母,能对主人如此忠心,这种义仆更胜贤妻良母一筹。张飞既痛惜妻子不幸身死,又感激崔氏仗义赴难之恩,崇敬之心油然而生,蓦然从座上抬身,向崔氏深深鞠了一躬:“请受老张一礼!”
  “老主人休要如此,折煞老奴了!”
  从此以后,张飞待崔氏如同自己的妻子一般。当即命人传出话去,任何人都不得在张苞面前说崔氏是他的乳母。因此张苞到死只知道崔氏是他的亲生母亲。张飞因为敬重崔氏,就把堂上马、阎二将作伐,儿子与程家小姐结亲的事告诉她,看看崔氏有没有想法。崔氏已与程小姐有一面之交,程家的细节要比张飞知道得详细,故而满口赞成。张飞说,此地离涪关尚远,家眷随军诸多不便,你暂时先到樊县城中居住几时,那里程家父女可以时常照应,我们父子也能放心前往。等到平定西川有了府宅,我再命人来接你去欢享天禄,以表张家对你的一点谢意。两人叙了一阵话,张飞这才起身回到外面。
  此刻,帐上不似刚才那样热闹,静得鸦雀无声。张飞在堂中坐定,遂唤道:“熊子何在?”
  熊子一直未敢离开草堂外,指望能在张飞手下谋个一官半职,听得叫声,忙不迭跑了进去,到张飞面前讨好道:“大都督在上,熊子待命已久,有何吩咐?”
  “你这个不法强徒,侵扰四境清平,强抢民间良女,罪不容赦。来,推出斩首!”
  一场美梦顿时化作泡影,熊子吓得浑身乱抖,被手下死拉硬拽拖了出去,他歇斯底里大喊道:“张大哥救命!公子爷救命哪!”
  毕竟是张苞处世不深,待人接物只讲义气,看不出好坏,以为熊子往常和自己相处还不错,样样都听我的话,帮我们母子俩渡过了难关,今日老子杀他,理应先问一问我该不该杀。听得熊子剧叫求援,张苞吼道:“且慢!老子要杀熊子,儿子不答应,千万不可杀!”
  张飞见他双目圆睁,显得十分恼怒。暗想,这个呆子把熊子当作了好人,我一杀他,父子必然不睦。今日父子初次相见,切不可为了一桩小事而坏了大局,正所谓让一粒鼠屎搅了一锅粥,那是不值得的。让我暂且将他留在营中,要是他仍是贼心不改,一路上有的是机会,绝不留他到成都,一定送他去见阎王。想到这儿,张飞传令放了熊子,并在点卯薄上记上张苞、程畿、阎芝、熊子的名字,一卯点过之后,张飞将程畿叫到跟前和他说,蜀道难行,家眷随军恐有不便,崔氏和小姐就交托给你,待到战事已定,老张前来迎亲,把你们接去同享福禄。说罢,命小喽啰端正车轿,从内室中接出崔氏上娇,程小姐也上了轿,太守上了马,张飞率众文武一直送出寨门。回进草堂,点将起兵。
  自从张苞到了樊山以来,除了日常所需,一般不让熊子外出抢掠,故而到了这个时节,樊山一点都没有什么库存,人一走就剩下了几间草房,张飞也就没有去烧毁这里的巢穴。以后马超的妹妹马云禄为了寻找哥哥到此,一时无处栖身,也就在此落草,重创山寨。此乃后话。
  张飞下了樊山,整顿队伍,点炮开兵,大队渐渐向前行进。一路上额手相庆,托赖大哥的宏福,我张飞失散的儿子重新团聚。在樊山遇到的一系列喜事,使他对夺取西川更是信心百倍。
  此时,已近大雪节气。风声凄厉,寒气侵肌,眼见得风雪将至。前关叫闵江,西川五条名江之一。江边一座大营,驻扎着一万川军,沿江樯桅林立,大小战船何止数百余条。守将名叫杨仪,三十五岁年纪,全身金盔金甲披挂,善用一条金枪,西川远近颇闻其名。杨仪得知张飞连破数关,守将纷纷倒戈归降,大感吃惊,却又不服气。今日得报张飞率军将临,便引军三千,离水营扎住阵脚,等候汉军到来。
  汉军声势浩大,先锋部队见江边早有一军设立旗门,一员川将一马当先,横枪侧目而视,停队飞报中军:“禀大都督,前有金枪将杨仪拦住去路,请都督定夺!”
  张飞早已从川将那里打探到闵江的情况,知道杨仪是位文武兼备的名将。要想跨越闵江,不收降杨仪和取得这许多战船那是不可能的。那末怎么收降杨仪呢?正是:
  新添儿将万人惧,又遇闵江一水横。
  毕竟张飞怎样过江,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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