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日夜战张马二虎竞雄 阴阳翻严黄双老显能

 

  东川马超出兵,屯扎在葭萌关,扬言要取张飞之首,来势十分凶猛。守关将傅彤连连向雒城告急,一面紧守关厢,一面引颈盼望大军早日赶到能解关外之围。这一日,忽然闻得后关方面隐隐传来隆隆炮声,知是援军到来,兴奋异常,立即扬鞭跃马赶出后关去迎接,心里却在揣度不知是哪一位大将,是赵云呢,还是张飞……傅彤出后关行有三里之地,眺望前方尘头大起,一面先锋旗高高飘扬,数千弟兄精神抖擞,好不威风。走近一看,大旗上写的是一个“苟”字,傅彤心里忖度道:四海之内,姓苟的都没出过名将,川中曾在白帝城有过一个叫苟安的无名将,其非就是他?他怎么配当这个先锋将?傅将军识大体,并不以武艺高低来取人,既是军师遣来,必有所用。见他坐在马背上悠然自得,神气活现,待他走近,拱手道:“苟将军,葭萌关守将傅彤有礼!”
  苟安乃是小人之辈,何等势利,他见傅彤行礼,以为自己了不起,自尊自大,昂着头,眼睛望着天,大刺刺地用手一摆,“罢了!”
  傅彤一向忠厚,见他这等无礼,也不计较,只是放在心上,思量道:这么大的战事,军师决不命你一个人来抵敌,后面必有骁勇之将,不妨问一声。“苟将军,可知后队乃是哪位将军?”
  苟安一听这句话就来气,满腔的得意之色一扫而光,想道,傅彤一个小小的守关将竟然不把我这个副先锋放在眼里,真是欺人太甚了。本来头队之将接令就走,后面差的是哪几个人是根本不知道的,此番因为倒过来发的令,别说后一队,就是最后一队是谁我也清楚,但你这样看不起我,我也不告诉你。“啊,苟安受命为副先锋之将,日夜赶奔前来接应关厢,后面是哪一位本先锋不得而知,此乃军中常理,傅将军岂不知之?不必多问,来则自知,请马前带路!”
  傅彤领了苟安的人马从后关进去,到前关下马,二人登城向外眺望。但见一面“马”字旗高扯大营之上,营寨层叠,兵马整肃,一派威严景象。
  马超自到葭萌关外扎营以来,数日搦战,关厢上声息全无,总是无人应战。一心要与张飞交战,可是等到如今连张飞的影子都没有见到。今日早早坐帐,一旁马岱侍立,都在纳闷。忽然,一守营小卒匆匆跑上大帐报道:“禀马将军,小人见葭萌关上新添一面“苟”字将旗,必是汉军增兵加将前来救应,特来禀报!”
  马超想,除了张飞之外,不与任何汉将交战,因为张鲁要我取张飞之首,再说汉军中唯有张飞稍有名声,别的都是无名之辈,只须马岱兄弟前去便足够了。所以,马超虽知关厢上增添了兵将,却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只是很冷漠地朝小卒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马岱听说来的一员大将姓苟,心想,不如让我往关前去挑战,战他数十个回合再说。便走上一步,“兄长,想那姓苟的乃是无名之辈,能有多大的本领!待小弟与他较量片刻!”
  马超点一点头,“小弟前往,愚兄在旗门观战!”
  马岱和马超是堂房弟兄,他是马腾的侄儿,从小父母双亡,就在马腾处长大成人,因而同马超情同手足。马超点兵一万,在营前设下旗门,横枪勒马,立于阵前。
  马岱带领数百弟兄来到葭荫关前叫道:“呔!关厢上听了,命姓苟的出关交战,我家马将军在此!”
  关厢上傅彤和苟安都看得真切,听得清楚,见他手捧大刀,知其是马岱,使不冷不热地说道:“苟大将军,如今东川兵将前来搦战,单要将军出战,谅那马岱有多大本领,竟敢与苟将军交战!依傅彤之见,苟将军理应下关迎战,给他一个下马之威!将军以为然否?”
  苟安岂会不知傅彤的用意,见他如此恭维自己,激得自己出战,为的是叫自己吃点苦头。但苟安估量着自已的这点武艺,根本无法与人家交战,却又不能不为自己摘点面子回来。心想,我又不是来交战的,是来看热闹、耍威风的,都怪自已的嘴巴太刻薄,刚才刺痛了他,现在他就回敬于我。看来还得下关去敷衍几下,要是在三合内能打成平手,还不失我副先锋的威风。苟安被逼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对傅彤道:“傅将军守住关厢,本将军下关迎战。来,与我带马!”
  苟安下关上马,一声炮响,关厢大开,一马扫出直抵阵中。这里傅彤传令立即紧闭关厢。
  马岱见葭萌关中飞出一将,手捧三尖两刃刀,倒也颇有英武气概,不知其武艺高低,不敢贸然出手。扣住战马大喝道:“来者住马!通上名来!”
  苟安略将战马勒住,高声答道:“大将军便是苟安。尔亦留名!”
  “姓苟的,大将军非是旁人,乃是汉宁王殿下、飞将军之弟马岱也!快放马较量!”
  先下手为强。苟安便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一荡,摆了一个出刀势,俨然象一个久战沙场的老将。然后抡刀向马岱的劈面砍去,“马岱看刀!”
  不料“嗒啷”一声,十分轻松地将三尖两刃刀荡了出去,马岱连手向苟安盖顶一刀劈去。苟安收转家伙,向大刀上点了上去,可是使尽力气还是招架不开,两匹马在地上兜了好几个圈子。马岱想,看他模样倒象一个有本领的人,却原来是个花架子,不堪一击。便用力使劲压住。苟安第一个回合巳觉狼狈,转身收刀,圈马就往关厢逃跑,不敢恋战。马岱趁势追赶,打算追入关厢。
  苟安逃到关厢前对城关上的傅彤连声叫喊:“傅将军,速速开关,苟将军回来了!”
  傅彤想,你这家伙实在可恶,今日就让你吃些苦头,出我心头这一口气!老实说,没有你苟安在此,我照样可以守住关厢,等到大队赶来!便对苟安拱手道:“马岱在后,关厢有虞,恕不从命,还请苟将军回马再战几合!”
  苟安暗暗恨道:“看他面貌忠厚,心地实是刁钻,战场上有性命出入,有什么可勉强的,分明是要给我难堪。苟安前有城关,后有马岱,无奈只得又回身勉力抵挡几下,再圈马逃走。就象老鼠见了猫一样,东躲西藏,四处乱窜。
  旗门下的马超见此光景只觉得可笑:诸葛亮用兵如神徒有虚名,怎么派这种大将来。象他这种人十个也打不过一个马岱,怎能与我交战!
  恰在此时,魏延领了第二队人马赶到。刚进后关,便闻得喊杀之声,打听得原是苟安与东川将马岱交战。暗思道:苟安的武艺在汉军中可算倒数第一,他怎能和人家交战,莫非敌将也和他半斤八两是一般货色?因此一到前关,匆匆与傅彤见过,便传令开关,单骑飞驰而出。
  此时苟安正被逼得又逃回城关,忽见大门洞开,飞出一将,也没看清是谁,象老鼠入洞一样“嗦落”一窜,逃进了关厢,架刀下马,立即登城。傅彤见他上了城关,暗想,魏延赶来,造化了你,不然还要叫你受些惊吓,看你以后还敢目中无人否!便笑着迎了上去,“苟将军辛苦了。若非将军抵住马岱,葭萌关危在旦夕。”
  苟安就象吃了一闷棍的癞皮狗一样,瞪着一对无神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傅彤,心里有话却说不出来。可他明白这是傅彤在捉弄自己,险地送掉一条性命。思忖道,你要捉弄我,我也给你开个玩笑。便假惺惺地说道:“多蒙傅将军关照,苟安铭记于心。可曾听得后关炮声轰鸣,乃是三将军张飞引军到来!”
  傅彤想,苟安和魏延两个开路先锋都已到了,后面再来的必定是张飞了,张飞到此不可不接。便吩咐苟安把守关厢,匆匆下关,跃马扬鞭出了后关。傅彤自从投了刘备之后,从未见过张飞。但张飞大名鼎鼎早有所闻,是天下将士既敬佩,更畏惧的人物。此刻听得不远处炮声震耳,早见一面大旗上书写“燕山张”三字,一彪军马飞奔而来,料是三将军张飞无疑,近前一看,马背上一将黑脸豹头环眼,乌油盔甲,手抱长矛,与传说中的张飞一模一样。莫说傅彤从不相识,便是多次打过交道的人也未必能即刻认出来。傅彤跑马上前行礼道:“三将军虎驾光临,小将傅彤迎接来迟,有礼了!”
  张苞初时一愣,但马上醒悟是傅彤将自己误认为老子张飞了。张苞觉得很有趣,掮了老子的牌头到处都能出风头,便摆足了架子,对傅彤挥一挥手说道:“尔是何许人也?”
  “小将乃是葭萌关守将。”
  “傅将军,老张的儿子就在后边,快去迎接我家儿子入关。”小组开起玩笑来不分大小,把他的老子说成是自己的儿子。说罢,扬鞭往葭萌关而去。
  傅彤既不认识张飞,又未见过张苞,哪里分得清谁是老子,谁是儿子,又见他说得如此逼真,根本不知其中之诈,反而想道:三将军张飞真有福气,这么年轻就有了能打仗的儿子,想必他的儿子也是个很有出息的大将。傅彤信以为真,飞马又往前赶去迎接张飞的儿子。行无多远,果然见前面又是一彪人马,大旗上也是“燕山张”三个字,前呼后拥,家将不少,比先前过去的一个更有威风。只当他是张飞的儿子,见他也是一张黑脸,手抱一条长矛,心里念道:“虎父无犬子。”马到跟前,又毕恭毕敬地拱手道:“啊,小将军,小将傅彤奉令尊之命,特在此迎接!”
  两旁燕将听了都发呆:什么?他的父亲我们还没见过,怎么说他的父亲还在呢?正要上前吆喝,张飞忙架矛双手拦住,扬声大笑:“哈……傅将军,尔仔细看一看,前者与吾孰是父子?”
  傅彤从燕将的神态上觉出了自己说错了话,再仔细对面前的脸孔一看,见他脸上已布满皱纹,黑得不如前面一个光亮,愧疚得满脸通红,忙不叠赔罪道:“啊呀,小将罪该万死,冒渎虎颜,还请三将军见谅!”
  “啊,傅将军不必多礼,不知者不罪。我家儿子性情顽劣,不分尊卑,非尔之过。请傅将军马前引路!”
  傅彤这才放心,掉转马头往葭萌关而去。
  却说魏延冲出葭萌关,让过苟安,劈面就撞着了马岱,对他周身上下一打量,浑身金装,长方马脸,浓眉虎目,好不气概!尤其见到他手中的这口金刀,隐隐能见刀口放出万道毫光来,直刺双眼,魏延顿觉心神恍惚。实际上马岱这口刀最终送了他的命,有“魏延反,马岱斩”之说,所以见了要心惊肉跳。魏延立即收转神思,两马已交臂而过。二将重又勒马,彼此通过姓名,就在葭萌关前交起手来。一来一往,势均力敌,不分上下。
  马超在旗门下看他们斗得正欢,只见城关上又扯起一面大旗上书“燕山张”,暗中高兴终于等来了张飞。须臾,城中飞出一个黑脸大将,手执长矛向阵中飞来。马超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向马岱喊道:“贤弟,黑脸张飞来也,速速回转旗门,待愚兄与他交战!”
  马岱听得如此说,已见一将疾驰而至,不敢恋战,卖个破绽,圈马而回,魏延见对阵走出马超,自觉心怯,无心追赶,也不敢与马超交战,便掉马回进城去。
  张苞冲到战场,正巧与马超撞个照面,双方都立刻扣住战马,互视了片刻。马超一声断喝:“叱!来者黑脸莫非张飞?”
  张苞既不说是,也不说非,刚才是傅彤误认为他是张飞,现在马超也看错了人,小憨正在自鸣得意。便也大声喝问道:“呔也!马前可是西凉小马?”马超十分爽朗,高声答道:“黑脸听了,大将军正是西凉锦马超!尔是何人,报上名来?”
  “老张便是!”
  二人刚才碰头,尚未开战,只听得葭萌关上“梆……”一棒金锣响亮。小憨听得锣声震天,不知关厢上发生了什么事,“闻鼓则进,闻金则退”,这一条军法小憨还是牢记在心的。因此对马超说道:“尔且听了,关厢上有事相召,天色亦晚,来日再与尔决一雌雄!去也!”说罢,返身便走。战马扫进葭萌关,丢矛下马,上城要看一看是谁在敲锣,为的是什么事情。
  原来,张飞得悉儿子一到葭萌关就飞马出城,便登城向外一看,见马超尽管生得不是怎么彪形大汉,但坐在马上腰背挺直,就象一座小小的金塔,料着与他交战不是数十个回合内就可以取胜的。心想,天色将昏,打不到多少回合就要看不清了。老师有言在先,一天取胜就有大功,要是此刻就交战,打到天黑也不可能决出个胜负来,不如明日一早出兵,整整地打他一天,要是仍不能取胜,那只有听天由命了。考虑到这一点,张飞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子出手,所以立即传令鸣金收兵,紧闭城关。然后带了众将跟着傅彤来到衙门。
  一宵已过,直抵来朝。马超性格豪爽,更主要的是他既年轻,又是本领高强,驰骋沙场这许多年,很少遇到强敌,昨日张飞赶到,话无半席,不战而退,使得他心痒难搔,技痒难熬。天刚放明,他就传令军士饱餐一顿,点兵一万在营前立下旗门,命马岱立于旗门之下,自己整顿盔甲枪马,扫到战场勒马横枪,令小卒至关厢讨战,单要黑脸张飞出战。
  张飞今日起得也不晚,用罢早餐就坐在大堂思量着如何取胜马超。此时,守关兵卒上堂:“禀三将军,马超单枪匹马立于阵前搦战!”
  “呣--退下。”待手下退出,张飞遂命毛仁和苟璋引领一万弟兄先到城外设立旗门,将昨晚准备好的一方白布用两根竹竿扯住两边,插在旗门中央,命傅彤仍然在城关上观战。毛仁、苟璋领兵出了葭萌关,按照张飞的示意排列旗门,也不知他为什么要放这么一大块白布在旗门下,一切准备就绪。张飞又命魏延、苟安二将立马于旗门下助阵,一路上,张飞暗暗地对张苞说:儿子啊,你出关以后就勒马于白布之后,千万不要露面,老子自有妙计。说罢,一行人已出得葭萌关来。
  马超等了好久,方才见城关开放,里面排出汉军,对面站立,为首二将各执一柄三尖两刃刀,左右扣马,旗上分明写着“毛”、“苟”二字,从未听闻,又是一对无名之将。引起马超兴趣的不是这一万汉军,而是旗门中央扯起的一大块白布,弄不懂这块白布有什么妙用。马超勇多而智少,在用兵上是不能与张飞同日而语的。后三国开始,张飞逢战必用计,慢慢地形成了一种习惯,今日他就是要在这方白布上做一下文章,这一点马超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无多片刻,魏延和苟安两马齐出,分列旗门左右。张苞按照张飞的话,不显身,不露面,悄悄地躲在这块白布后面。太阳已有一竿子高,马超有些不耐烦,忽闻号炮声、銮铃响,注目对城前一看,一匹乌雅马飞驰而出,背后一面将旗又高又大,只见来者浑身墨黑,手抱一条丈八蛇矛,与昨日初会时的打扮一模一样。心想,张飞啊,大将军到此只与你交战,昨晚匆匆一会,今日定要取你的脑袋!便大喝道:“叱!黑脸与我住马!”
  张飞知道他还未认出自已与昨日张苞之不同,心中暗暗得意:这马超也是个鲁莽匹夫,老张今日只不过将长须套了须囊,他便辨不出真假来,要是呆会儿儿子出来,他也必定不能认出来!战马驰近,张飞扣住,大吼道:“呔也!昨日未曾较量,今番必要与你争个高低,分个雌雄,不分胜负老张决不收兵!”
  “黑脸休得猖狂,咱马超屡世公侯,岂与尔这村野匹夫一般见识,黑脸速来授首!”
  “小马,汝父与我家大哥同受天子密诏,理应共兴汉室,翦灭寇贼,缘何被那张鲁驱驰,与我家大哥为敌人?听老张之言,速速归顺,日后不失封侯!”
  “黑脸与我住口!咱马超投奔于谁与尔无干,沙场无情思,只管放马!”
  张飞想,马超的脾气肯定也倔强得很,好言好话规劝他,必不中听,看来还得羞辱他一番。便说道:“小马,志士择明君而依,张鲁庸碌之辈,岂能成事?老张素知彼有一女,小马莫非为那婆娘而战,可不羞乎?”
  马超听了此言,顿然语塞,因为他此番从东川赶到西川除了与杨松有气以外,想娶张鲁之女的确也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但大将军为一个女子而不惜拚死沙场说起来也确实不太光彩。故而缄默。
  张飞见他默认了此事,愈加来了劲,“小马啊,大丈夫沙场建功立勋,博个高官厚禄。天下如此之大,何愁无一可心女子,却要恋那婆娘则甚!”说到这儿,张飞见他情不自禁地低下了头,涨得面红耳热,满面羞赧。就趁这个机会,张飞起矛向他当胸刺去,“小马着枪!”幸得马超久惯沙场,眼明手快,脑子一意识到,手中的金枪已自然而然地挡了上去,“黑脸慢来!”
  话音未落,蛇矛和金枪已碰得金星直爆,张飞的蛇矛也荡了开去。马超挥手就是一枪,直探张飞的咽喉,“黑脸仔细了!”
  “嚓啷”一声把金枪荡了开去。两骑战马打了个圈子,又到了面对面的位置,马超刚才是招架后再还手,尽管速度非常快,但手中的份量不大,很难施展开。此时轮到马超动手,一杆金枪封、逼、提、努、吞、吐六字皆全,但见金光万道,风声响亮,急如风车,枪未到,风光来,连他坐骑的翎鬃毛也被枪风刮得微微飘动,直向张飞当胸刺去,“黑脸招打!”
  张飞看得出这一枪非比寻常,但觉枪风呼啸,金光刺得眼花缭乱,知道枪上份量非轻,认准刺来的枪头,用尽平生之力,起蛇矛往枪尖上狠命地招架了上去,大吼一声,“小马且慢!”
  两柄家伙上都有千钧之力,碰在一起忽上忽下,若即若离,“嚓啷……”“嗒啷……”起伏不定。
  “吔--!”张飞屏住一口气要掀开金枪。
  “嗨--!”马超大喝一声又把蛇矛压住。
  张飞连续三次掀不开金枪,一对环眼瞪得象铜铃一般滴溜滚圆,暗暗惊叹年纪比自己小的马超竟然力大艺精,达到了出神入化、登峰造绝的地步,羡慕之心油然而生,赞美之词脱口而出:“马超真虎将也!”
  被对手当面称颂,越加使马超趾高气扬,觉得自己更是举世无敌,也就更看轻对手。他想,昔日曾听说你会战过小温侯吕布,长坂桥上也曾独退百万曹兵,早已扬名在外。总以为你勇猛不减当年,想不到你人未老,雄风已经退尽,今日三个回合未到,你已招架不住了,真的是徒有虚名,不堪一击!故而也回敬他一句:“黑脸亦可称英雄也!”
  这句话在张飞听来是十分勉强的。张飞确实从心底里羡叹马超的武艺,但也在想,不是我老张无能,如今年近五旬,力气大不如前,真是年纪不饶人。想当年战吕布之际,象你这样的力气根本不在话下。从这一点上,张飞又一次被孔明的神算所折服,要不是事先有所打算练了一百天武,恐怕要吃大亏。当然,三合之内就败北是没有光彩的,张飞略微松了一下劲,笑嘻嘻地对马超说:“小马,不必打了,婆娘已经到手了!”
  马超被他这似真又似假的趣话说得顿了一顿,无形中金枪的份量也小了不少。不料张飞这是故意放了个“噱头”,就在他手中软一软的当口,突然将矛向上一枭,将金枪荡了开去,趁势又发一矛向他腹部上猛力戳去,“小马,与我去吧!”
  马超幡然醒悟:这家伙打起仗来花样百出,打不过我就来个“捉冷刺”。“嚓啷”一声,荡开长矛,迅速还了一枪,份量不算重,被张飞勉力掀开。第三个回合开始,马超暗暗运足功劲,全力以赴,一杆金枪播得急急生风,枪尖若隐若现直逼张飞的面门,打算用大力将他刺下马背。此刻吼一声:“黑脸看枪!”其声似雷。
  张飞毕竟不及马超年轻力大,无多片刻已觉手软力乏,渐渐招架不住,头上的汗珠象黄豆般大小挂满了前额,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张飞情急生智,突然将双眉一蹙,大声叫了起来:“喔呀……不好了,不好了!”
  马超被他这副装出来的模样,也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大叫大嚷,便厉声问道:“黑脸,尔欲怎样?”
  张飞故作难以为情之态,慢吞吞地说道:“小马,说来也渐愧,酣战之时老张要小解了。小马乃是大丈夫,想来并不介意于此吧!”给人家掮了木梢,还要说人家是大丈夫。
  马超从未碰到过这种滑稽之事,险些笑了出来。他见张飞面孔涨得黑里透红,以为是被小便憋成这个样子,遂生恻隐之心,将金枪一提,喝道:“好,马超放尔前去,少顷速来领死!黑脸切莫失信!”
  张飞又故意捧场道:“小马果真是大丈夫,有信有义,颇有名将之风。老张决不食言,去则便来!”说罢,圈马便走,实在按捺不住,暗暗地笑出声来。回到旗门,直往白布后面走去,扣马架矛。
  张苞听了张飞的话,躲在白布后面不敢露面,刚才听得旗门下的人都在说马超骁勇无比,心里老大不服气。此时见他满面笑意而回,颇感不解,“老子啊,你是怎样回来的?”
  张飞笑着摇头说:“儿子啊,老子到底今不如昔了。小马力大无穷,盖世无敌。老子知他勇而无谋,寻思一计,便脱了身。此番儿子上阵与他交战百来回合,挫尽他的锐气,尔要小心在意!”
  小憨被张飞的话也逗得忍俊不禁,暗思:我早知老子不是小马的对手,练武时还打不过我呢!那就让我去和小马打个痛快,我不信打不过他,便对张飞说:“老子在此观看,儿子出马与小马战个高低!”
  张苞从白布后转了出来,提矛纵马直抵沙场,就好象真的解完了溲重新上场一样,大声自语道:“唉,到底要小解,精神爽了不少。小马,来吧!”说罢,舞动长矛。毕竟二十余岁,血气方刚,抖擞精神,尤其已知马超是个猛将,更不敢小觑他,一上来就用了十分之力,一条雪白的丈八长矛舞得银光四射,连地上的尘土也被吸得翻腾而起,矛头直指马超的分心之处,“小马看看老张的手段!”这一枪看得出非但力大枪快,而且功力深厚,没有高超的武艺和久战沙场的经验是经不起这一家伙的。
  马超只当他仍是张飞,但觉得此矛的出法与刚才虽然相同,却感到风格颇有相异之处,干净利索。暗忖道:张飞这家伙解了个溲倒有点名堂,力气也大了不少。便紧忙起枪,“黑脸慢来!”
  “嚓啷……”两柄家伙碰在一起就象粘住一样分不开来,有顷方才拚力枭开。马超想,本来和他总是可以占些上风,稳稳地招架开,怎么去了这一段时间,他就有了这么大的力气?马超想不出所以然,又无暇多思,便也使劲向张苞发了一枪。
  小憨自恃力大艺高,毫无惧色,只是轻轻地一挡,只听得“当”的一声,就把金枪给枭开了。马超如何甘心,第二个回合马超也用浑身之力向张苞当胸刺去,张苞一点也不含糊,横矛迎了上去,可一下子也无法掀去,也要兜个圈子的工夫才能甩开。两个人的武艺的确不分上下,不论谁招架,都不能马上摆脱,一枪一矛,难分胜负。
  如此激战的场面,看得两旁旗门下的将士喝彩不叠:“咱们马将军好哇……”“咱们三将军厉害啊……”
  张飞躲在白布后面,只闻厮杀之声,看不到二将搏战,深感遗憾。但听得大家都在叫“三将军厉害”,张飞也着实为儿子高兴,为自已自豪了一番,觉得儿子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称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思量道:让儿子和他打上百十个回合,那时我再出马就可以取胜马超了!
  两旁旗门战鼓咚咚震耳欲聋,喊杀声声响彻云霄。一直打到太阳当顶,二将仍是精神振奋如初,不可开交。小憨想,打到现在足有百来回合了,看来是赢不了他的,不如回去请父亲出马再战。但如何走呢?有其父,必有其子,小憨倒也很会演戏,突然卖了个破绽收回长矛,对马超说道:“小马,慢来!喔唷……”
  马超看他又是这副模样,又不知要有什么花样出来了,收转金枪问道:“黑脸又想如何?”
  “小马啊,不是老张打不过你,我要出恭去了,待老张用毕再来与你拚个胜负!”
  马超想,你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便,忙个不停,这里又不是酒宴可以随便离开,老实说战场上只知道你死我活,哪有这么客气!便将脸一变,大喝一声道:“黑脸,酣战之时,岂可擅离!来,见个高低再走!”说罢便要起枪。
  张苞哪来理你,圈转马头对他一扬手,“这可由不了你小马了!”驰马跑回了旗门。
  来到白布后面,张苞得意道:“老子,儿子回来了!”
  张飞夸奖道:“不愧为老张的儿子!儿子如何回来的?”
  “老子啊,儿子用的是‘出恭’之计。”
  老子解溲,儿子出恭,真是一对宝贝父子,张飞开怀笑了起来。心想,儿子非但本领好,而且动出来的脑筋也不比我差。又赞道:“好一条‘出恭’计,有出息!”
  且不说张飞父子怎样一唱一和,却说马超单枪独立于战场之中,等了一会,不见张飞出来,只知道张飞走到了白布后面,是不是“出恭”不得而知。暗思道:俗话说,出恭出恭,一直向东。莫不是张飞打不过自己,趁这机会躲在白布后面不敢出来了。马超也是个爽快人,时间一长就有点耐不住了。估摸着已有出一次恭的时光了,便点马向对阵行去。
  突然一声炮响,张飞挺矛拍马而出,到跟前朗声道:“小马真乃大丈夫,先让老张小解,又让老张出恭。如今老张浑身轻松,一无牵挂,正可与尔拚死一战!尔且看枪,”张飞长矛一抖,风声大作,直刺马超咽喉。
  马超起枪,“嗒啷……”紧紧招架住长矛,觉得矛上的份量又长了二成。暗想,这黑脸果然有道理,刚才小解后顿长三分力,此时大解后又长了二成,这黑脸搞的是什么鬼花祥,必有妙法。其实,并无妙法,只不过他们父子二人轮番交战都是生力,而马超一敌二,毕竟半天下来气力大大消耗,所以觉得张飞每走开一次就长几分力,不过是心理作用而已。
  从此时开始,张飞与马超方才打了个平手。张飞沾不到便宜,暗暗叹道:马超真不简单,半天下来还是这样勇猛过人,看来拚力气是打不过他的。两人一来一往,一口气打到太阳偏西,愈战愈勇,又打了一百余合,战得马上二将都是汗流浃背。张飞见马超仍是精力旺盛,毫无休战之意,便思:似这样打下去非但无法取胜于他,而且天一黑很可能失手败北。但不战又不行,老师限我一日取胜有功,今日打了一整天不取胜全功尽弃。看来要连夜交战,倘若马超不肯,那我就可向老师交代,明日取胜仍是有功。想到这儿,张飞点住金枪,大声道:“小马,今日天已垂暮,尔便怎样?”张飞希望马超说一声明日再战,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回去了。
  可是马超从不提出休战的,因为所遇对手非死即逃。今日战了一整天,大家都感到很疲倦了,他以为张飞在试自己的胆量,一流名将岂甘示弱!故尔反问道:“黑脸以为如何?”
  张飞想,吓唬他一下。“夜战如何?嘴上说夜战,口里恨不能叫马超说不战。
  马超何曾怕过别人。你说要夜战,马超立即反问道:“黑脸!敢夜战么?”
  张飞叹息一声:小马真是龙马精神,如此好斗倒是少见。老实说,我嘴里不说,心里己经认输了。既然吓不退他,那只能自认倒楣,还得拚着性命苦战一夜。张飞只得硬着头皮应道:“老张杀得性起,正要挑灯夜战。小马,腹中可曾饥饿否?”
  马超想,象我这种体魄,一天到晚不吃一顿能够过得去,几天的食肴并在一起也吃得下,这是一个素有训练的良将应该具备的起码条件。不过你这黑脸的良心还算不错,打仗还要顾及别人的肚子饿不饿,只要你能坚持多久,我就奉陪你多久。“黑脸饥饿么?”
  张飞想,肚子倒确实有点饿了,但关键还在于体力不支,要想积蓄些精力。便肯定道:“老张稍觉腹空了。”
  马超暗思:是啊,你怎么会不饿呢?一会儿小便,一会儿大便,早晨吃下去的那点东西早给你排泄光了。再说,十足打了一整天,我也觉得很饿了。我马超打仗喜欢吃饱睡足,那才算得上真正的决战,否则赢了也称不上是名将的气概。既然大家都有点饿了,那就回去填饱了肚子再战。说道:“黑脸不如彼此回去饱餐之后再行挑灯夜战,尔以为如何?”
  张飞还有什么异议呢?“好,一言为定!老张决然奉陪到底!”
  夜战,尤其象这种规模的夜战,在三国中并不多见,是一桩极难得的事情。二员虎将都不服气,也不甘心等到天明再战,而且张飞还有军令在身,所以,只有用夜战来决出胜负,双方议定,各自拨马回转旗门。
  虽说是夜战,但并不是一句空话,而要准备下许多夜战的条件。过去,我也曾看到过“葭萌关挑灯夜战”的图画,上面画着张飞和马超二马交战,两边各有几个小卒手提灯笼为他们照明。其实,图画只是一种艺术写照,真正的夜战并没有这么简单,光靠几盏灯笼照明,这么大的战场,近则妨碍二将交战,远则看不清楚。实际上今番夜战两军都很积极,从旗门的两旁开始挖土坑,一直挖到两军旗门的中间,土坑内架上一大堆木柴,然后点燃,这样两军旗门间的这个战场上火光熊熊,照耀如同白昼。人多势众,没多大工夫就一切准备就绪。
  马超回到旗门,架枪下马,一不除盔,二不卸甲,就在旗门下的皮靠椅上坐下,尽管一整天下来也够倦乏的,但仍是双目炯炯。手下带走战马,自去喂料饮水。马岱见他收兵回来,问明还要夜战,便说道:”兄长,张飞败形已露,何必匆匆夜战,只管歇息一宵,来日取他首级未晚!”
  “啊,贤弟,兵贵神速,今日黑脸张飞势力已退,难以持久,为兄特要与他夜战。若然留待来日再战,只恐养成黑脸锐气。”
  “兄长挑灯夜战,只恐不利。”
  “贤弟休要长他人威风。忆昔日六战渭桥、激战痴虎上将许褚,杀得他袒胸露臂,何惧张飞一武夫耳!贤弟只管放心,愚兄今晚定取黑脸首级!”
  说起许褚来,的确称得上是曹操手下首屈一指的大将,当年马超与他从马上战到地上,从长兵器到短兵相接,杀得天昏地暗,还是马超占了上风。所以一旦提到“六战渭桥”,马超就感到十分自豪,这是他一生中闪耀着光彩的一页。从此以后,马超未逢对手。今日遇到张飞,果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材,马超要借此机会再扬一扬威名,显一显本领。
  《三国》这部着作有这样一个特点,就是在各将之中没有绝对的是谁武艺最高,而只在某一时期和某一阶段这个范围内谁表现得最突出就是最勇猛,其他大将不论是劣将或名将都只能作陪衬。就拿关、张、赵、马、黄五虎大将来说,在千里寻兄这段不寻常的日子里,关羽做了好几桩惊天动地的事情:白马坡斩颜良、拖刀诛文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刀劈蔡阳以及战长沙……这些事例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大智大勇,有盖世无敌之气概。曹将中许褚、张辽等名将都莫当其锋,愈加显示了关羽的高大形象。而战吕布矛挑紫金冠,长坂桥独退百万曹军,督帅水军入川,以后的酒醉败张合……描绘了一个由鲁莽的名将到智勇兼备的主帅成熟、完善的过程,尽管关羽无敌于天下,也有古城之战招架不住张飞蛇矛的窘态。长坂坡救小主三冲当阳道,连挑数十员曹将,疲困之时枪挑枪王张绣,长江夺斗,以及初出祁山刀劈韩家五虎将……既叙述了赵云的精湛武艺,又烘染了他不畏强敌,善出奇谋巧智的精神。战潼关曹操割须弃袍,战渭桥许褚露衣袒腹,葭荫关挑灯夜战,伐东川决战黄须儿曹彰,……这些都是马超英勇善战的体现。天荡山刀劈夏侯德,定军山刀劈夏侯渊,米仓山刀劈夏侯尚,血战汉水等……这是黄忠老来成名的几大胜仗,连以上的四将也为之逊色。若问《三国》中哪个最勇,本人不敢专断,无可奉告。莫说是武将,便是几位大军事家的用兵,也很难说是哪一位十全十美,曹操、周瑜,徐庶、庞统,孔明、陆逊以及司马懿,亦然各有所长。以孔明为主干,尚有误用马谡导致街亭之失的惨败之事,这说明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的道理。故而挑灯夜战主要是为马超在本书出场亮相作一下铺叙,以张飞之弱见马超之强,足见马超的武艺在汉将中有一席之地。
  马超饱餐完毕,见战场两旁烈焰熏腾,火光冲天,照得两旗门中间的一片沙场上通红透亮,便吩咐带马扛枪。弟兄们将马鞍贴上马背,马超起身整顿盔甲,上战马,抱金枪,赶到战场中央,勒马横枪,威武如旧,将手向后一招,旗门处顿然喊声大起:“呔!黑脸张飞听了,咱们马将军在此,速速前来交战!”
  张飞回到旗门丢矛下马,要紧除盔卸甲,见他已是疲乏不堪,气喘吁吁,一屁股跌坐在旗门下的皮靠椅上,汗珠象黄豆一样滚下面颊,头上热气蒸腾好比刚出笼的馒头。手下自去卸马鞍,饮水喂料。张飞想,日战尚难应付,夜战何能支持?倒要好好地想出办法来。张飞传令道:“来,酒饭伺候!”
  少顷,手下已将酒菜送到。张飞将酒坛接到手中掂一掂份量,估计有十多斤酒,去掉泥封正要喝,忽然心生一计,对手下发作道:“匹夫,沙场交锋岂可饮酒!老张今日不饮此酒,与我取一空坛即可,老张自有计较!”
  手下乖乖地将酒坛搬到旗门背后,将十余斤好酒全部倾倒在白布后面,然后又将空坛送到张飞的面前,“三将军,空坛在此!”
  张飞双手合捧空坛,身体稳坐,双腿分开,向着对面旗门故意嚷道:“好酒啊好酒,饮酒一坛,力涨千斤,少顷定取那小马的首级!”说罢,仰起脖子,作饮酒状。无多片刻,坛底朝天,随后将空坛往地上“砰”地一摔,满地都是碎片,张飞开怀大笑:“啊哈……好酒啊,好酒!”
  马超立于沙场上见张飞将一坛酒饮了个底朝天,以为他真的是海量,暗想,张飞身大力大,战场上还这么贪酒,看来他酒后的力气一定大得很,等一会要当心一点。
  实际上张飞只喝了些坛底的酒脚,他连吃酒也要弄些花样出来。汉军已明白了张飞的意图,见他不饮酒却要叫酒,知道他在做个样子给马超看。这些手下也是人精,送上的饭和菜都用特大的瓦盆,而且堆头满碗。
  马超看得真切,心里也吃了一惊:怎么!张飞要吃这么多东西?这一瓦盆的米饭至少要五六升(约合八九斤),饭和菜加起来足有十多斤,一顿要吃这么多的酒和饭,想必他的力气大得不得了。据说古时侯有个叫廉颇的大将,一顿就要吃下斗米十斤肉,照这么说来,黑脸张飞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这完全是张飞在玩弄花招,这种大瓦盆底下安放着机关,把饭和菜都架空了,铺在上面的仅仅只有两三斤左右。张飞料着马超看不清楚,再则也确实是饥饿难忍,便狼吞虎咽般将盆中饭莱一会儿就席卷而光,耳闻对面旗门在高唤自己出战,只得站起身来,穿上乌油甲,却感到这身甲的份量特别重。手下连忙呈上头盔,张飞摇了摇头,又没精打彩地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不想戴头盔了,再将发帚理了一理,裹上包巾。张飞和马超一个卸了头盔,一个盔甲齐整;一个百无聊赖,一个精神振足。一看就可以看出高低来。手下配上鞍鞯,将马带至跟前。无可奈何,张飞上马抱矛,准备拚死一战。
  就在此时,葭萌关中赶出一彪人马,左右二将乃是严颜、黄忠,中间一人身穿龙袍,正是刘备。原来刘备从雒城迤逦赶来,听到张飞要挑灯夜战的消息后,急不可耐,匆匆赶来观战,唯恐张飞有失。不料出城一看,张飞打得连头盔都没有了,一副狼狈相。众将见刘备亲来助阵,纷纷上前迎接,士气大振。刘备立马于旗门中央,战将分两旁站列。严颜、黄忠见阵上这副架势,心中已经明白一切。黄忠想,久闻马超骁勇无敌,何不趁张飞疲乏之际出马与他厮杀几合,领教领教他的本领!便传令升炮,拍马上阵。见那马超果然有大将之风。
  马超目睹汉军旗门又新添几员大将,尤其见刘备也亲至阵前观战,非但毫无惧色,反而觉得正是大显身手的良机。对阵一马驰出,马背之上乃是一个白发之将。马超年纪轻,根本不把白发老将放在眼里,大喝道:“何方老头将,扣马留名!”
  上了点年纪的人最怕别人说他老,因为人老珠黄不值钱。而黄忠自以为不算老,这次入川正是一生中的黄金时期,所以人家称他老,他就有气。心想,乳臭未退的小子,竟然如此藐视于我,倒要叫你看看我这老头儿的手段!便喝道:“小子马超,好不知礼貌,胆敢鄙视老夫。老夫便与汝较量一番,可晓老夫老也不老!”
  马超很不耐烦地叱斥道:“老头休来白白送死,速命黑脸张飞前来交战!”
  黄忠冷笑一声:“嗯!若要老夫回马,要尔称老夫一声不老,老当益壮!”
  马超想,胡子眉毛全是一片雪白了,还能有多大的能耐!老实说,要我称你一声不老,那是容易之极,开口便是。然而你如此傲然,岂可让你得逞!“老头儿不要在此缠绕不清,倘然活得不耐烦,改日与尔交战,今日免尔一死,速速回去吧!”
  从今日开始,黄忠苦练了一身本领,方才有了用武之地:此时与马超对阵,仅仅只是个开场白,老将威名从此将传扬四海。此时见马超这般盛气凌人,好不恼怒,拍马上前,抡起金刀就砍,“小子这般猖狂,试看老夫这金刀老也不老!”
  “呼--”家伙未到,风声大起。马超为之一惊,要是没有一流的好刀,决不会有这样响亮的刀风,数十年沙场经验告诉他,面前这个白发老将确有一手好刀法。马超不敢轻慢,忙起金枪招架,情不自禁道:“老头儿厉害!”
  不料话音落,金刀不见了,原来劈马头的刀已移到了自己的面门上来。马超大吃一惊,想不到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白发将,竟有如此神出鬼没的绝妙刀法,不觉叹服,大叫道:“好!老将不老,真是老当益壮!”
  这柄金刀本来要伤他一点皮肉,听了这一句话,黄忠这一手阴翻阳的刀法便缓慢了一点,待他身体往后仰,马后退的一瞬间,金刀便贴着他的脸皮一闪而过,这一刀就称之为“掠面而过”,一刀之间,黄忠已达到了扬名显威的目的,不觉畅怀大笑起来:“嚯哈……”一边笑,一边圈转小马龙驹提着金刀点马回归旗门。
  小小一战,马超惊得口呆目瞪,倒也惹着了另一员白发将,那就是严颜,他见黄忠一个照面便得胜而回,老将军好胜心不减当年。心想,偏他黄忠本领高强,也让我上前施展一点老本领!亦然命手下点炮,一骑马在炮声中飞出,已到马超跟前扣马,“马超试试老夫的宝刀!”
  马超想,刘备手下的“古董”实在多,一个个都是七老八十的人,而且一个比一个老。注目对严颜一看,见他白发苍苍,双眉染霜,银须飘荡,简直找不到一根黑的。头藏银盔,身穿银甲,胯下银鬃,手执银刀,从上至下银光闪闪,如雪堆成,似烛雕就,更不知这老者是谁,故而也不敢贸然动手,便问:“来者何人,通个名来!”
  “小子马超,老夫乃是巴郡严颜!”声若宏钟。
  严颜这个名字是听说过的,据说就是死者张任的先生,名师出高徒,张任有这样高的武艺,严颜必定还要好些。马超这样一想,就不太想与他当面交战。便问:“老将军乃是蜀中先辈,为何在此?”
  “素闻尔这小子横行沙场多年,不知天高地厚,特来与汝交战一场。”
  “啊,老将军偌大年纪理应急流勇退,岂可恃一身功名与马将军一搏!本将军不与汝争锋,请勒马自回!”
  “汝小觑老夫耶?”
  “尔岂是马将军对手!”
  “老夫要回便回,惟这宝刀随吾一生,要听小子说一声老将不老!”
  马超想,今日碰到的两个老头子比我的火气还大,不知是哪世里结下的冤家,个个都和我过不去,看来还得领教一下他的刀法。便也怒道:“老头休出狂言,马超肯说,只怕金枪未生嘴巴!”
  不等马超话音落,严颜已然动手,银刀朝他当面劈去,“小马看刀!”马超不敢怠慢,急起金刀招架上去,“且慢!”
  严颜见他枪动,疾风般收转银刀,从上至下往马超坐骑的前蹄上横掠过去,这一刀与黄忠一刀正好成对,上面是虚发,下面才是实招,叫做阳翻阴。
  马超见开头一刀虚晃而过,银刀已落在马蹄之侧,收枪已来不及,便单手执枪,一手握住翎鬃毛,双膝在马腹上狠狠一夹。这匹马久战沙场,一声长嘶,马头一提,前蹄高高提起,只见银刀一闪,从马蹄下面劈了过去。好险啊!马超吓出了一身冷汗。
  严颜收转大刀,单手一执,手撩白须责问道:“小子,尔看老夫老也不老!”
  马超惊魂未定,脱口说道:“不老啊,不老!”
  这一声不老是被严颜逼出来的。他也不想想,严、黄二将是何许人物,这般大年纪的人没有点看家本领能和这位大名鼎鼎的虎将交手吗!正是:
  登岭必怀擒虎术,涉泽岂少戏龙智。
  欲知夜战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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