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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魏书十一 袁张凉国田王邴管传

  袁涣字曜卿,陈郡扶乐人也。父滂,为汉司徒。㈠当时诸公子多越法度,而涣清静,举动必以礼。郡命为功曹,郡中奸吏皆自引去。后辟公府,举高第,迁侍御史。除谯令,不就。刘备之为豫州,举涣茂才。后避地江、淮间,为袁术所命。术每有所咨访,涣常正议,术不能抗,然敬之不敢不礼也。顷之,吕布击术於阜陵,涣往从之,遂复为布所拘留。布初与刘备和亲,后离隙。布欲使涣作书詈辱备,涣不可,再三强之,不许。布大怒,以兵胁涣曰:“为之则生,不为则死。”涣颜色不变,笑而应之曰:“涣闻唯德可以辱人,不闻以骂。使彼固君子邪,且不耻将军之言,彼诚小人邪,将复将军之意,则辱在此不在於彼。且涣他日之事刘将军,犹今日之事将军也,如一旦去此,复骂将军,可乎?”布惭而止。
  ㈠袁宏汉纪曰:滂字公熙,纯素寡欲,终不言人之短。当权宠之盛,或以同异致祸,滂独中立於朝,故爱憎不及焉。

 

  布诛,涣得归太祖。㈠涣言曰:“夫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鼓之以道德,征之以仁义,兼抚其民而除其害。夫然,故可与之死而可与之生。自大乱以来十数年矣,民之欲安,甚於倒悬,然而暴乱未息者,何也?意者政失其道欤!涣闻明君善于救世,故世乱则齐之以义,时伪则镇之以朴;世异事变,治国不同,不可不察也。夫制度损益,此古今之不必同者也。若夫兼爱天下而反之於正,虽以武平乱而济之以德,诚百王不易之道也。公明哲超世,古之所以得其民者,公既勤之矣,今之所以失其民者,公既戒之矣,海内赖公,得免於危亡之祸,然而民未知义,其惟公所以训之,则天下幸甚!”太祖深纳焉。拜为沛南部都尉。
  ㈠袁氏世纪曰:布之破也,陈群父子时亦在布之军,见太祖皆拜。涣独高揖不为礼,太祖甚严惮之。时太祖又给众官车各数乘,使取布军中物,唯其所欲。众人皆重载,唯涣取书数百卷。资粮而已,众人闻之,大惭。涣谓所亲曰:“脱我以行陈,令军发足以为行粮而已,不以此为我有。由是厉名也,大悔恨之。”太祖益以此重焉。

 

  是时新募民开屯田,民不乐,多逃亡。涣白太祖曰:“夫民安土重迁,不可卒变,易以顺行,难以逆动,宜顺其意,乐之者乃取,不欲者勿强。”太祖从之,百姓大悦。迁为梁相。涣每敕诸县:“务存鳏寡高年,表异孝子贞妇。常谈曰‘世治则礼详,世乱则礼简’,全在斟酌之间耳。方今虽扰攘,难以礼化,然在吾所以为之。”为政崇教训,恕思而后行,外温柔而内能断。㈠以病去官,百姓思之。后徵为谏议大夫、丞相军祭酒。前后得赐甚多,皆散尽之,家无所储,终不问产业,乏则取之於人,不为皦察之行,然时人服其清。
  ㈠魏书曰:谷熟长吕岐善朱渊、爰津,遣使行学还,召用之,与相见,出署渊师友祭酒,津决疑祭酒。渊等因各归家,不受署。岐大怒,将吏民收渊等,皆杖杀之,议者多非焉。涣教勿劾,主簿孙徽等以为“渊等罪不足死,长吏无专杀之义,孔子称‘唯器与名,不可以假人’。谓之师友而加大戮,刑名相伐,不可以训。”涣教曰:“主簿以不请为罪,此则然矣。谓渊等罪不足死,则非也。夫师友之名,古今有之。然有君之师友,有士大夫之师友。夫君置师友之官者,所以敬其臣也;有罪加於刑焉,国之法也。今不论其罪而谓之戮师友,斯失之矣。主簿取弟子戮师之名,而加君诛臣之实,非其类也。夫圣哲之治,观时而动,故不必循常,将有权也。间者世乱,民陵其上,虽务尊君卑臣,犹或未也,而反长世之过,不亦谬乎!”遂不劾。

 

  魏国初建,为郎中令,行御史大夫事。涣言於太祖曰:“今天下大难已除,文武并用,长久之道也。以为可大收篇籍,明先圣之教,以易民视听,使海内斐然向风,则远人不服可以文德来之。”太祖善其言。时有传刘备死者,群臣皆贺;涣以尝为备举吏,独不贺。居官数年卒,太祖为之流涕,赐谷二千斛,一教“以太仓谷千斛赐郎中令之家”,一教“以垣下谷千斛与曜卿家”,外不解其意。教曰:“以太仓谷者,官法也;以垣下谷者,亲旧也。”又帝闻涣昔拒吕布之事,问涣从弟敏:“涣勇怯何如?”敏对曰:“涣貌似和柔,然其临大节,处危难,虽贲育不过也。”涣子侃,亦清粹间素,有父风,历位郡守尚书。㈠
  ㈠袁氏世纪曰:涣有四子,侃、□、奥、准。侃字公然,论议清当,柔而不犯,善与人交。在废兴之间,人之所趣务者,常谦退不为也。时人以是称之。历位黄门选部郎,号为清平。稍迁至尚书,早卒。□字宣厚,精辩有机理,好道家之言,少被病,未官而卒,奥字公荣,行足以厉俗,言约而理当,终於光禄勋。准字孝尼,忠信公正,不耻下问,唯恐人之不胜已。以世事多险,故常恬退而不敢求进。着书十余万言,论治世之务,为易、周官、诗传,及论五经滞义,圣人之微言,以传於世。此准之自序也。荀绰九州记称准有俊才,泰始中为给事中。袁氏子孙世有名位,贵达至今。

 

  初,涣从弟霸,公恪有功干,魏初为大司农,及同郡何夔并知名於时。而霸子亮,夔子曾,与侃复齐声友善。亮贞固有学行,疾何晏、邓飏等,着论以讥切之,位至河南尹、尚书。㈠霸弟徽,以儒素称。遭天下乱,避难交州。司徒辟,不至。㈡徽弟敏,有武艺而好水功,官至河堤谒者。
  ㈠晋诸公赞曰:亮子粲,字仪祖,文学博识,累为儒官,至尚书。
  ㈡袁宏汉纪曰:初,天下将乱,涣慨然叹曰:“汉室陵迟,乱无日矣。苟天下扰攘,逃将安之?若天未丧道,民以义存,唯强而有礼,可以庇身乎!”徽曰:“古人有言:‘知机其神乎’!见机而作,君子所以元吉也。天理盛衰,汉其亡矣!夫有大功必有大事,此又君子之所深识,退藏於密者也。且兵革既兴,外患必众,徽将远迹山海,以求免身。”及乱作,各行其志。

 


  张范,字公仪,河内修武人也。祖父歆,为汉司徒。父延,为太尉。太傅袁隗欲以女妻范,范辞不受。性恬静乐道,忽於荣利,徵命无所就。弟承,字公先,亦知名,以方正徵,拜议郎,迁伊阙都尉。董卓作乱,承欲合徒众与天下共诛卓。承弟昭时为议郎,适从长安来,谓承曰:“今欲诛卓,众寡不敌,且起一朝之谋,战阡陌之民,士不素抚,兵不练习,难以成功。卓阻兵而无义,固不能久;不若择所归附,待时而动,然后可以如志。”承然之,乃解印绶间行归家,与范避地扬州。袁术备礼招请,范称疾不往,术不强屈也。遣承与相见,术问曰:“昔周室陵迟,则有桓、文之霸;秦失其政,汉接而用之。今孤以土地之广,士民之众,欲徼福齐桓,拟迹高祖,何如?”承对曰:“在德不在强。夫能用德以同天下之欲,虽由匹夫之资,而兴霸王之功,不足为难。若苟僭拟,干时而动,众之所弃,谁能兴之?”术不悦。是时,太祖将征冀州,术复问曰:“今曹公欲以弊兵数千,敌十万之众,可谓不量力矣!子以为何如?”承乃曰:“汉德虽衰,天命未改,今曹公挟天子以令天下,虽敌百万之众可也。”术作色不怿,承去之。
  太祖平冀州,遣使迎范。范以疾留彭城,遣承诣太祖,太祖表以为谏议大夫。范子陵及承子戬为山东贼所得,范直诣贼请二子,贼以陵还范。范谢曰:“诸君相还儿厚矣。夫人情虽爱其子,然吾怜戬之小,请以陵易之。”贼义其言,悉以还范。太祖自荆州还,范得见於陈,以为议郎,参丞相军事,甚见敬重。太祖征伐,常令范及邴原留,与世子居守。太祖谓文帝:“举动必谘此二人。”世子执子孙礼。救恤穷乏,家无所余,中外孤寡皆归焉。赠遗无所逆,亦终不用,及去,皆以还之。建安十七年卒。魏国初建,承以丞相参军祭酒领赵郡太守,政化大行。太祖将西征,徵承参军事,至长安,病卒。㈠
  ㈠魏书曰:文帝即位,以范子参为郎中。承孙邵,晋中护军,与舅杨骏俱被诛。事见晋书。

 


  凉茂字伯方,山阳昌邑人也。少好学,论议常据经典,以处是非。太祖辟为司空掾,举高第,补侍御史。时泰山多盗贼,以茂为泰山太守,旬月之间,襁负而至者千余家。㈠转为乐浪太守。公孙度在辽东,擅留茂,不遣之官,然茂终不为屈。度谓茂及诸将曰:“闻曹公远征,邺无守备,今吾欲以步卒三万,骑万匹,直指邺,谁能御之?”诸将皆曰:“然。”㈡又顾谓茂曰:“於君意何如?”茂答曰:“比者海内大乱,社稷将倾,将军拥十万之众,安坐而观成败,夫为人臣者,固若是邪!曹公忧国家之危败,愍百姓之苦毒,率义兵为天下诛残贼,功高而德广,可谓无二矣。以海内初定,民始安集,故未责将军之罪耳!而将军乃欲称兵西向,则存亡之效,不崇朝而决。将军其勉之!”诸将闻茂言,皆震动。良久,度曰:“凉君言是也。”后徵迁为魏郡太守、甘陵相,所在有绩。文帝为五官将,茂以选为长史,迁左军师。魏国初建,迁尚书仆射,后为中尉奉常。文帝在东宫,茂复为太子太傅,甚见敬礼。卒官。㈢
  ㈠博物记曰:襁,织缕为之,广八寸,长尺二,以约小儿於背上,负之而行。
  ㈡臣松之案此传云公孙度闻曹公远征,邺无守备,则太祖定邺后也。案度传,度以建安九年卒,太祖亦以此年定邺,自后远征,唯有北征柳城耳。征柳城之年,度已不复在矣。
  ㈢英雄记曰:茂名在八友中。

 


  国渊字子尼,乐安盖人也。师事郑玄。㈠后与邴原、管宁等避乱辽东。㈡既还旧土,太祖辟为司空掾属,每於公朝论议,常直言正色,退无私焉。太祖欲广置屯田,使渊典其事。渊屡陈损益,相土处民,计民置吏,明功课之法,五年中仓廪丰实,百姓竞劝乐业。太祖征关中,以渊为居府长史,统留事。田银、苏伯反河间,银等既破,后有余党,皆应伏法。渊以为非首恶,请不行刑。太祖从之,赖渊得生者千余人。破贼文书,旧以一为十,及渊上首级,如其实数。太祖问其故,渊曰:“夫征讨外寇,多其斩获之数者,欲以大武功,且示民听也。河间在封域之内,银等叛逆,虽克捷有功,渊窃耻之。”太祖大悦,迁魏郡太守。
  ㈠玄别传曰:渊始未知名,玄称之曰:“国子尼,美才也,吾观其人,必为国器。”
  ㈡魏书曰:渊笃学好古,在辽东,常讲学於山岩,士人多推慕之,由此知名。

 

  时有投书诽谤者,太祖疾之,欲必知其主。渊请留其本书,而不宣露。其书多引二京赋,渊敕功曹曰:“此郡既大,今在都辇,而少学问者。其简开解年少,欲遣就师。”功曹差三人,临遣引见,训以“所学未及,二京赋,博物之书也,世人忽略,少有其师,可求能读者从受之。”又密喻旨。旬日得能读者,遂往受业。吏因请使作笺,比方其书,与投书人同手。收摄案问,具得情理。迁太仆。居列卿位,布衣蔬食,禄赐散之旧故宗族,以恭俭自守,卒官。㈠
  ㈠魏书曰:太祖以其子泰为郎。

 


  田畴字子泰,右北平无终人也。好读书,善击剑。初平元年,义兵起,董卓迁帝于长安。幽州牧刘虞叹曰:“贼臣作乱,朝廷播荡,四海俄然,莫有固志。身备宗室遗老,不得自同於众。今欲奉使展效臣节,安得不辱命之士乎?”众议咸曰:“田畴虽年少,多称其奇。”畴时年二十二矣。虞乃备礼请与相见,大悦之,遂署为从事,具其车骑。将行,畴曰:“今道路阻绝,寇虏纵横,称官奉使,为众所指名。原以私行,期於得达而已。”虞从之。畴乃归,自选其家客与年少之勇壮慕从者二十骑俱往。虞自出祖而遣之。㈠既取道,畴乃更上西关,出塞,傍北方,直趣朔方,循间径去,遂至长安致命。诏拜骑都尉。畴以为天子方蒙尘未安,不可以荷佩荣宠,固辞不受。朝廷高其义。三府并辟,皆不就。得报,驰还,未至,虞已为公孙瓒所害。畴至,谒祭虞墓,陈发章表,哭泣而去。瓒闻之大怒,购求获畴,谓曰:“汝何自哭刘虞墓,而不送章报於我也?”畴答曰:“汉室衰穨,人怀异心,唯刘公不失忠节。章报所言,於将军未美,恐非所乐闻,故不进也。且将军方举大事以求所欲,既灭无罪之君,又雠守义之臣,诚行此事,则燕、赵之士将皆蹈东海而死耳,岂忍有从将军者乎!”瓒壮其对,释不诛也。拘之军下,禁其故人莫得与通。或说瓒曰:“田畴义士,君弗能礼,而又囚之,恐失众心。”瓒乃纵遣畴。
  ㈠先贤行状曰:畴将行,引虞密与议。畴因说虞曰:“今帝主幼弱,奸臣擅命,表上须报,惧失事机。且公孙瓒阻兵安忍,不早图之,必有后悔。”虞不听。

 

  畴得北归,率举宗族他附从数百人,扫地而盟曰:“君仇不报,吾不可以立於世!”遂人徐无山中,营深险平敞地而居,躬耕以养父母。百姓归之,数年间至五千余家。畴谓其父老曰:“诸君不以畴不肖,远来相就。众成都邑,而莫相统一,恐非久安之道,原推择其贤长者以为之主。”皆曰:“善。”同佥推畴。畴曰:“今来在此,非苟安而已,将图大事,复怨雪耻。窃恐未得其志,而轻薄之徒自相侵侮,偷快一时,无深计远虑。畴有愚计,原与诸君共施之,可乎?”皆曰:“可。”畴乃为约束相杀伤、犯盗、诤讼之法,法重者至死,其次抵罪,二十余条。又制为婚姻嫁娶之礼,兴举学校讲授之业,班行其众,众皆便之,至道不拾遗。北边翕然服其威信,乌丸、鲜卑并各遣译使致贡遗,畴悉抚纳,令不为寇。袁绍数遣使招命,又即授将军印,因安辑所统,畴皆拒不(当)〔受〕。绍死,其子尚又辟焉,畴终不行。
  畴常忿乌丸昔多贼杀其郡冠盖,有欲讨之意而力未能。建安十二年,太祖北征乌丸,未至,先遣使辟畴,又命田豫喻指。畴戒其门下趣治严。门人谓曰:“昔袁公慕君,礼命五至,君义不屈;今曹公使一来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畴笑而应之曰:“此非君所识也。”遂随使者到军,署司空户曹掾,引见谘议。明日出令曰:“田子泰非吾所宜吏者。”即举茂才,拜为蓚令,不之官,随军次无终。时方夏水雨,而滨海洿下,泞滞不通,虏亦遮守蹊要,军不得进。太祖患之,以问畴。畴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浅不通车马,深不载舟船,为难久矣。旧北平郡治在平冈,道出卢龙,达于柳城;自建武以来,陷坏断绝,垂二百载,而尚有微径可从。今虏将以大军当由无终,不得进而退,懈弛无备。若嘿回军,从卢龙口越白檀之险,出空虚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备,蹋顿之首可不战而禽也。”太祖曰:“善。”乃引军还,而署大木表于水侧路傍曰:“方今暑夏,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复进军。”虏候骑见之,诚以为大军去也。太祖令畴将其众为乡导,上徐无山,出卢龙,历平冈,登白狼堆,去柳城二百余里,虏乃惊觉。单于身自临陈,太祖与交战,遂大斩获,追奔逐北,至柳城。军还入塞,论功行封,封畴亭侯,邑五百户。㈠畴自以始为居难,率众循逃,志义不立,反以为利,非本意也,固让。太祖知其至心,许而不夺。㈡
  ㈠先贤行状载太祖表论畴功曰:“文雅优备,忠武又着,和於抚下,慎於事上,量时度理,进退合义。幽州始扰,胡、汉交萃,荡析离居,靡所依怀。畴率宗人避难於无终山,北拒卢龙,南守要害,清静隐约,耕而后食,人民化从,咸共资奉。及袁绍父子威力加於朔野,远结乌丸,与为首尾,前后召畴,终不陷挠。后臣奉命,军次易县,畴长驱自到,陈讨胡之势,犹广武之建燕策,薛公之度淮南。又使部曲持臣露布,出诱胡众,汉民或因亡来,乌丸闻之震荡。王旅出塞,涂由山中九百余里,畴帅兵五百,启导山谷,遂灭乌丸,荡平塞表。畴文武有效,节义可嘉,诚应宠赏,以旌其美。”
  ㈡魏书载太祖令曰:“昔伯成弃国,夏后不夺,将欲使高尚之士,优贤之主,不止於一世也。其听畴所执。”

 

  辽东斩送袁尚首,令“三军敢有哭之者斩”。畴以尝为尚所辟,乃往吊祭。太祖亦不问。㈠畴尽将其家属及宗人三百余家居邺。太祖赐畴车马谷帛,皆散之宗族和知。从征荆州还,太祖追念畴功殊美,恨前听畴之让,曰:“是成一人之志,而亏王法大制也。”於是乃复以前爵封畴。㈡畴上疏陈诚,以死自誓。太祖不听,欲引拜之,至于数四,终不受。有司劾畴狷介违道,苟立小节,宜免官加刑。太祖重其事,依违者久之。乃下世子及大臣博议,世子以畴同於子文辞禄,申胥逃赏,宜勿夺以优其节。尚书令荀彧、司隶校尉锺繇亦以为可听。㈢太祖犹欲侯之。畴素与夏侯惇善,太祖语惇曰:“且往以情喻之,自从君所言,无告吾意也。”惇就畴宿,如太祖所戒。畴揣知其指,不复发言。惇临去,乃拊畴背曰:“田君,主意殷勤,曾不能顾乎!”畴答曰:“是何言之过也!畴,负义逃窜之人耳,蒙恩全活,为幸多矣。岂可卖卢龙之塞,以易赏禄哉?纵国私畴,畴独不愧於心乎?将军雅知畴者,犹复如此,若必不得已,请原效死刎首於前。”言未卒,涕泣横流。惇具答太祖。太祖喟然知不可屈,乃拜为议郎。年四十六卒。子又早死。文帝践阼,高畴德义,赐畴从孙续爵关内侯,以奉其嗣。
  ㈠臣松之以为田畴不应袁绍父子之命,以其非正也。故尽规魏祖,建卢龙之策。致使袁尚奔迸,授首辽东,皆畴之由也。既以明其为贼,胡为复吊祭其首乎?若以尝被辟命,义在其中,则不应为人设谋,使其至此也。畴此举止,良为进退无当,与王修哭袁谭,貌同而心异也。
  ㈡先贤行状载太祖命曰:“蓚令田畴,至节高尚,遭值州里戎夏交乱,引身深山,研精味道,百姓从之,以成都邑。袁贼之盛,命召不屈。慷慨守志,以徼真主。及孤奉诏征定河北,遂服幽都,将定胡寇,时加礼命。畴即受署,陈建攻胡蹊路所由,率齐山民,一时向化,开塞导送,供承使役,路近而便,令虏不意。斩蹋顿于白狼,遂长驱于柳城,畴有力焉。及军入塞,将图其功,表封亭侯,食邑五百,而畴恳恻,前后辞赏。出入三载,历年未赐,此为成一人之高,甚违王典,失之多矣。宜从表封,无久留吾过。”
  ㈢魏书载世子议曰:“昔薳敖逃禄,传载其美,所以激浊世,励贪夫,贤於尸禄素餐之人也。故可得而小,不可得而毁。至于田畴,方斯近矣。免官加刑,於法为重。”
  魏略载教曰:“昔夷、齐弃爵而讥武王,可谓愚闇,孔子犹以为‘求仁得仁’。畴之所守,虽不合道,但欲清高耳。使天下悉如畴志,即墨翟兼爱尚同之事,而老摐使民结绳之道也。外议虽善,为复使令司隶以决之。”
  魏书载荀彧议,以为“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期于为善而已。故匹夫守志,圣人各因而成之”。锺繇以为“原思辞粟,仲尼不与,子路拒牛,谓之止善,虽可以激清励浊,犹不足多也。畴虽不合大义,有益推让之风,宜如世子议。”
  臣松之案吕氏春秋:“鲁国之法,鲁人有为臣妾於诸侯,有能赎之者取其金於府。子贡赎人而辞不取金,孔子曰:‘赐失之矣。自今以来鲁人不赎矣。’子路拯溺者,其人拜之以牛,子路受之。孔子曰:‘鲁人必拯溺矣。’”案此语不与繇所引者相应,未详为繇之事误邪,而事将别有所出?

 


  王修字叔治,北海营陵人也。年七岁丧母。母以社日亡,来岁邻里社,修感念母,哀甚。邻里闻之,为之罢社。年二十,游学南阳,止张奉舍。奉举家得疾病,无相视者,修亲隐恤之,病愈乃去。初平中,北海孔融召以为主簿,守高密令。高密孙氏素豪侠,人客数犯法。民有相劫者,贼入孙氏,吏不能执。修将吏民围之,孙氏拒守,吏民畏惮不敢近。修令吏民:“敢有不攻者与同罪。”孙氏惧,乃出贼。由是豪强慑服。举孝廉,修让邴原,融不听。㈠时天下乱,遂不行。顷之,郡中有反者。修闻融有难,夜往奔融。贼初发,融谓左右曰:“能冒难来,唯王修耳!”言终而修至。复署功曹。时胶东多贼寇,复令修守胶东令。胶东人公沙卢宗强,自为营堑,不肯应发调。修独将数骑径入其门,斩卢兄弟,公沙氏惊愕莫敢动。修抚慰其余,由是寇少止。融每有难,修虽休归在家,无不至。融常赖修以免。
  ㈠融集有融答修教曰:“原之贤也,吾已知之矣。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尧不能用,舜实举之。原可谓不患无位之士。以遗后贤,不亦可乎!”修重辞,融答曰:“掾清身洁己,历试诸难,谋而鲜过,惠训不倦。余嘉乃勋,应乃懿德,用升尔于王庭,其可辞乎!”

 

  袁谭在青州,辟修为治中从事,别驾刘献数毁短修。后献以事当死,修理之,得免。时人益以此多焉。袁绍又辟修除即墨令,后复为谭别驾。绍死,谭、尚有隙。尚攻谭,谭军败,修率吏民往救谭。谭喜曰:“成吾军者,王别驾也。”谭之败,刘询起兵漯阴,诸城皆应。谭叹息曰:“今举州背叛,岂孤之不德邪!”修曰:“东莱太守管统虽在海表,此人不反。必来。”后十余日,统果弃其妻子来赴谭,妻子为贼所杀,谭更以统为乐安太守。谭复欲攻尚,修谏曰:“兄弟还相攻击,是败亡之道也。”谭不悦,然知其志节。后又问修:“计安出?”修曰:“夫兄弟者,左右手也。譬人将斗而断其右手,而曰‘我必胜’,若是者可乎?夫弃兄弟而不亲,天下其谁亲之!属有谗人,固将交斗其间,以求一朝之利,原明使君塞耳勿听也。若斩佞臣数人,复相亲睦,以御四方,可以横行天下。”谭不听,遂与尚相攻击,请救於太祖。太祖既破冀州,谭又叛。太祖遂引军攻谭于南皮。修时运粮在乐安,闻谭急,将所领兵及诸从事数十人往赴谭。至高密,闻谭死,下马号哭曰:“无君焉归?”遂诣太祖,乞收葬谭尸。太祖欲观修意,默然不应。修复曰:“受袁氏厚恩,若得收敛谭尸,然后就戮,无所恨。”太祖嘉其义,听之。㈠以修为督军粮,还乐安。谭之破,诸城皆服,唯管统以乐安不从命。太祖命修取统首,修以统亡国之忠臣,因解其缚,使诣太祖。太祖悦而赦之。袁氏政宽,在职势者多畜聚。太祖破邺,籍没审配等家财物赀以万数。及破南皮,阅修家,谷不满十斛,有书数百卷。太祖叹曰:“士不妄有名。”乃礼辟为司空掾,行司金中郎将,迁魏郡太守。为治,抑强扶弱,明赏罚,百姓称之。㈡魏国既建,为大司农郎中令。太祖议行肉刑,修以为时未可行,太祖采其议。徙为奉尚。其后严才反,与其徒属数十人攻掖门。修闻变,召车马未至,便将官属步至宫门。太祖在铜爵台望见之,曰:“彼来者必王叔治也。”相国锺繇谓修:“旧,京城有变,九卿各居其府。”修曰:“食其禄,焉避其离?居府虽旧,非赴难之义。”顷之,病卒官。子忠,官至东莱太守、散骑常侍。初,修识高柔于弱冠,异王基于幼童,终皆远至,世称其知人。㈢
  ㈠傅子曰:太祖既诛袁谭,枭其首,令曰:“敢哭之者戮及妻子。”於是王叔治、田子泰相谓曰:“生受辟命,亡而不哭,非义也。畏死忘义,何以立世?”遂造其首而哭之,哀动三军。军正白行其戮,太祖曰:“义士也。”赦之。臣松之案田畴传,畴为袁尚所辟,不被谭命。傅子合而言之,有违事实。
  ㈡魏略曰:修为司金中郎将,陈黄白异议,因奏记曰:“修闻枳棘之林,无梁柱之质;涓流之水,无洪波之势。是以在职七年,忠谠不昭於时,功业不见於事,欣於所受,俯惭不报,未尝不长夜起坐,中饭释餐。何者?力少任重,不堪而惧也。谨贡所议如左。”太祖甚然之,乃与修书曰:“君澡身浴德,流声本州,忠能成绩,为世美谈,名实相副,过人甚远。孤以心知君,至深至热,非徒耳目而已也。察观先贤之论,多以盐铁之利,足赡军国之用。昔孤初立司金之官,念非屈君,余无可者。故与君教曰:‘昔遏父陶正,民赖其器用,及子妫满,建侯于陈;近桑弘羊,位至三公。此君元龟之兆先告者也’,是孤用君之本言也,或恐众人未晓此意。自是以来,在朝之士,每得一显选,常举君为首,及闻袁军师众贤之议,以为不宜越君。然孤执心将有所厎,以军师之职,间於司金,至於建功,重於军师。孤之精诚,足以达君;君之察孤,足以不疑。但恐傍人浅见,以蠡测海,为蛇画足,将言前后百选,辄不用之,而使此君沉滞冶官。张甲李乙,尚犹先之,此主人意待之不优之效也。孤惧有此空声冒实,淫哇乱耳。假有斯事,亦庶锺期不失听也;若其无也,过备何害?昔宣帝察少府萧望之才任宰相,故复出之,令为冯翊。从正卿往,似於左迁。上使侍中宣意曰:‘君守平原日浅,故复试君三辅,非有所间也。’孤揆先主中宗之意,诚备此事。既君崇勋业以副孤意。公叔文子与君俱升,独何人哉!”后无几而迁魏郡太守。
  ㈢王隐晋书曰:修一子,名仪,字朱表,高亮雅直。司马文王为安东,仪为司马。东关之败,文王曰:“近日之事,谁任其咎?”仪曰:“责在军师。”文王怒曰:“司马欲委罪於孤邪?”遂杀之。子褒,字伟元。少立操尚,非礼不动。身长八尺四寸,容貌绝异。痛父不以命终,绝世不仕。立屋墓侧,以教授为务。旦夕常至墓前拜,辄悲号断绝。墓前有一柏树,褒常所攀援,涕泣所着,树色与凡树不同。读诗至“哀哀父母,生我劳悴”,未尝不反覆流涕,泣下沾襟。家贫躬耕,计口而田,度身而蚕。诸生有密为襃刈麦者,襃遂弃之;自是莫敢复佐刈者。襃门人为本县所役,求襃为属,襃曰:“卿学不足以庇身,吾德薄不足以廕卿,属之何益?且吾不捉笔已四十年。”乃步担乾饭,儿负盐豉,门徒从者千余人。安丘令以为见己,整衣出迎之於门。襃乃下道至土牛,磬折而立。云:“门生为县所役,故来送别。”执手涕泣而去。令即放遣诸生,一县以为耻。同县管彦,少有才力,未知名,襃独以为当自达,常友爱之;男女各始生,共许为婚。彦果为西夷校尉。襃后更以女嫁人,彦弟馥问襃,襃曰:“吾薄志毕原,山薮自数,姊妹皆远,吉凶断绝,以此自誓。贤兄子葬父於帝都,此则洛阳之人也,岂吾欲婚之本指邪?”馥曰:“嫂,齐人也。当还临淄。”襃曰:“安有葬父河南,随(妻)〔母〕还齐!用意如此,何婚之有?”遂不婚。邴春者,根矩之后也。少立志操,寒苦自居,负笈游学,身不停家,乡邑翕然,以为能系其先也。襃以为春性险狭,慕名意多,终必不成,及后春果无学业,流离远外,有识以此归之。襃常以为人所行,其当归於善道,不可以己所能而责人所不能也。有致遗者,皆不受。及洛都倾覆,寇贼起,襃宗亲悉欲移江东,襃恋坟垅。贼大盛,乃南达泰山郡。襃思土不肯去,贼害之。
  汉晋春秋曰:襃与济南刘兆字延世,俱以不仕显名。襃以父为文王所滥杀,终身不应徵聘,未尝西向坐,以示不臣於晋也。
  魏略纯固传以脂习、王修、庞淯、文聘、成公英、郭宪、单固七人为一传。其修、淯、聘三人自各有传,成公英别见张既传,单固见王凌传,余习、宪二人列于修传后也。
  脂习字元升,京兆人也。中平中仕郡,公府辟,举高第,除太医令。天子西迁及东诣许昌,习常随从。与少府孔融亲善。太祖为司空,威德日盛,而融故以旧意,书疏倨傲。习常责融,欲令改节,融不从。会融被诛,当时许中百官先与融亲善者,莫敢收恤,而习独往抚而哭之曰:“文举,卿舍我死,我当复与谁语者?”哀叹无已。太祖闻之,收习,欲理之,寻以其事直见原,徙许东土桥下。习后见太祖,陈谢前愆。太祖呼其字曰:“元升,卿故慷慨!”因问其居处,以新移徙,赐谷百斛。至黄初,诏欲用之,以其年老,然嘉其敦旧,有栾布之节,赐拜中散大夫。还家,年八十余卒。
  郭宪字幼简,西平人,为其郡右姓。建安中为郡功曹,州辟不就,以仁笃为一郡所归。至十七年,韩约失众,从羌中还,依宪。众人多欲取约以徼功,而宪皆责怒之,言:“人穷来归我,云何欲危之?”遂拥护厚遇之。其后约病死,而田乐、阳逵等就斩约头,当送之。逵等欲条疏宪名,宪不肯在名中,言我尚不忍生图之,岂忍取死人以要功乎?逵等乃止。时太祖方攻汉中,在武都,而逵等送约首到。太祖宿闻宪名,及视条疏,怪不在中,以问逵等,逵具以情对。太祖叹其志义,乃并表列与逵等并赐爵关内侯,由是名震陇右。黄初元年病亡。正始初,国家追嘉其事,复赐其子爵关内侯。

 


  邴原字根矩,北海朱虚人也。少与管宁俱以操尚称,州府辟命皆不就。黄巾起,原将家属入海,住郁洲山中。时孔融为北海相,举原有道。原以黄巾方盛,遂至辽东,与同郡刘政俱有勇略雄气。辽东太守公孙度畏恶欲杀之,尽收捕其家,政得脱。度告诸县:“敢有藏政者与同罪。”政窘急,往投原,㈠原匿之月余,时东莱太史慈当归,原因以政付之。既而谓度曰:“将军前日欲杀刘政,以其为己害。今政已去,君之害岂不除哉!”度曰:“然。”原曰:“君之畏政者,以其有智也。今政已免,智将用矣,尚奚拘政之家?不若赦之,无重怨。”度乃出之。原又资送政家,皆得归故郡。原在辽东,一年中往归原居者数百家,游学之士,教授之声,不绝。
  ㈠魏氏春秋曰:政投原曰:“穷鸟入怀。”原曰:“安知斯怀之可入邪?”

 

  后得归,太祖辟为司空掾。原女早亡,时太祖爱子仓舒亦没,太祖欲求合葬,原辞曰:“合葬,非礼也。原之所以自容於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训典而不易也。若听明公之命,则是凡庸也,明公焉以为哉?”太祖乃止,徙署丞相徵事。㈠崔琰为东曹掾,记让曰:“徵事邴原、议郎张范,皆秉德纯懿,志行忠方,清静足以厉俗,贞固足以干事,所谓龙翰凤翼,国之重宝。举而用之,不仁者远。”代凉茂为五官将长史,闭门自守,非公事不出。太祖征吴,原从行,卒。㈡
  ㈠献帝起居注曰:建安十五年,初置徵事二人,原与平原王烈俱以选补。
  ㈡原别传曰:原十一而丧父,家贫,早孤。邻有书舍,原过其旁而泣。师问曰:“童子何悲?”原曰:“孤者易伤,贫者易感。夫书者,必皆具有父兄者,一则羡其不孤,二则羡其得学,心中恻然而为涕零也。”师亦哀原之言而为之泣曰:“欲书可耳!”答曰:“无钱资。”师曰:“童子苟有志,我徒相教,不求资也。”於是遂就书。一冬之间,诵孝经、论语。自在童龀之中,嶷然有异。及长,金玉其行。欲远游学,诣安丘孙崧。崧辞曰:“君乡里郑君,君知之乎?”原答曰:“然。”崧曰:“郑君学览古今,博闻强识,钩深致远,诚学者之师模也。君乃舍之,蹑屣千里,所谓以郑为东家丘者也。君似不知而曰然者,何?”原曰:“先生之说,诚可谓苦药良针矣;然犹未达仆之微趣也。人各有志,所规不同,故乃有登山而采玉者,有入海而采珠者,岂可谓登山者不知海之深,入海者不知山之高哉!君谓仆以郑为东家丘,君以仆为西家愚夫邪?”崧辞谢焉。又曰:“兖、豫之士,吾多所识,未有若君者;当以书相分。”原重其意,难辞之,持书而别。原心以为求师启学,志高者通,非若交游待分而成也。书何为哉?乃藏书於家而行。原旧能饮酒,自行之后,八九年间,酒不向口。单步负笈,苦身持力,至陈留则师韩子助,颍川则宗陈仲弓,汝南则交范孟博,涿郡则亲卢子干。临别,师友以原不饮酒,会米肉送原。原曰:“本能饮酒,但以荒思废业,故断之耳。今当远别,因见贶饯,可一饮宴。”於是共坐饮酒,终日不醉。归以书还孙崧,解不致书之意。后为郡所召,署功曹主簿。时鲁国孔融在郡,教选计当任公卿之才,乃以郑玄为计掾,彭璆为计吏,原为计佐。融有所爱一人,常盛嗟叹之。后恚望,欲杀之,朝吏皆请。时其人亦在坐,叩头流血,而融意不解。原独不为请。融谓原曰:“众皆请而君何独不?”原对曰:“明府於某,本不薄也,常言岁终当举之,此所谓‘吾一子’也。如是,朝吏受恩未有在某前者矣,而今乃欲杀之。明府爱之,则引而方之於子,憎之,则推之欲危其身。原愚,不知明府以何爱之?以何恶之?”融曰:“某生于微门,吾成就其兄弟,拔擢而用之;某今孤负恩施。夫善则进之,恶则诛之,固君道也。往者应仲远为泰山太守,举一孝廉,旬月之间而杀之。夫君人者,厚薄何常之有!”原对曰:“仲远举孝廉,杀之,其义焉在?夫孝廉,国之俊选也。举之若是,则杀之非也;若杀之是,则举之非也。诗云:‘彼己之子,不遂其媾。’盖讥之也。语云:‘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仲远之惑甚矣。明府奚取焉?”融乃大笑曰:“吾直戏耳!”原又曰:“君子於其言,出乎身,加乎民;言行,君子之枢机也。安有欲杀人而可以为戏者哉?”融无以答。是时汉朝陵迟,政以贿成,原乃将家人入郁洲山中。郡举有道,融书喻原曰:“修性保贞,清虚守高,危邦不入,久潜乐土。王室多难,西迁镐京。圣朝劳谦,畴咨隽乂。我徂求定,策命恳恻。国之将陨,嫠不恤纬,家之将亡,缇萦跋涉,彼匹妇也,犹执此义。实望根矩,仁为己任,授手援溺,振民於难。乃或晏晏居息,莫我肯顾,谓之君子,固如此乎!根矩,根矩,可以来矣!”原遂到辽东。辽东多虎,原之邑落独无虎患。原尝行而得遗钱,拾以系树枝,此钱既不见取,而系钱者愈多。问其故,答者谓之神树。原恶其由己而成淫祀,乃辨之,於是里中遂敛其钱以为社供。后原欲归乡里,止於三山。孔融书曰:“随会在秦,贾季在翟,谘仰靡所,叹息增怀。顷知来至,近在三山。诗不云乎,‘来归自镐,我行永久’。今遣五官掾,奉问榜人舟楫之劳,祸福动静告慰。乱阶未已,阻兵之雄,若釭弈争枭。”原於是遂复反还。积十余年,后乃遁还。南行已数日,而度甫觉。度知原之不可复追也,因曰:“邴君所谓云中白鹤,非鹑鷃之网所能罗矣。又吾自遣之,勿复求也。”遂免危难。自反国土,原於是讲述礼乐,吟咏诗书,门徒数百,服道数十。时郑玄博学洽闻,注解典籍,故儒雅之士集焉。原亦自以高远清白,颐志澹泊,口无择言,身无择行,故英伟之士向焉。是时海内清议,云青州有邴、郑之学。魏太祖为司空,辟原署东合祭酒。太祖北伐三郡单于,还住昌国,燕士大夫。酒酣,太祖曰:“孤反,邺守诸君必将来迎,今日明旦,度皆至矣。其不来者,独有邴祭酒耳!”言讫未久,而原先至。门下通谒,太祖大惊喜,揽履而起,远出迎原曰:“贤者诚难测度!孤谓君将不能来,而远自屈,诚副饥虚之心。”谒讫而出,军中士大夫诣原者数百人。太祖怪而问之,时荀文若在坐,对曰:“独可省问邴原耳!”太祖曰:“此君名重,乃亦倾士大夫心?”文若曰:“此一世异人,士之精藻,公宜尽礼以待之。”太祖曰:“固孤之宿心也。”自是之后,见敬益重。原虽在军历署,常以病疾,高枕里巷,终不当事,又希会见。河内张范,名公之子也,其志行有与原符,甚相亲敬。令曰:“邴原名高德大,清规邈世,魁然而峙,不为孤用。闻张子颇欲学之,吾恐造之者富,随之者贫也。”魏太子为五官中郎将,天下向慕,宾客如云,而原独守道持常,自非公事不妄举动。太祖微使人从容问之,原曰:“吾闻国危不事冢宰,君去不奉世子,此典制也。”於是乃转五官长史,令曰:“子弱不才,惧其难正,贪欲相屈,以匡励之。虽云利贤,能不恧恧!”太子燕会,众宾百数十人,太子建议曰:“君父各有笃疾,有药一丸,可救一人,当救君邪,父邪?”众人纷纭,或父或君。时原在坐,不与此论。太子谘之于原,原悖然对曰:“父也。”太子亦不复难之。

 

  是后大鸿胪钜鹿张泰、河南尹扶风庞迪以清贤称,㈠永宁太仆东郡张阁以简质闻。㈡
  ㈠荀绰冀州记曰:钜鹿张貔,字邵虎。祖父泰,字伯阳,有名於魏。父邈,字叔辽,辽东太守。着名自然好学论,在嵇康集。为人弘深有远识,恢恢然,使求之者莫之能测也。宦历二(官)〔宫〕,元康初为城阳太守,未行而卒。
  ㈡杜恕着家戒称阁曰:“张子台,视之似鄙朴人,然其心中不知天地间何者为美,何者为好,敦然似如与阴阳合德者。作人如此,自可不富贵,然而患祸当何从而来?世有高亮如子台者,皆多力慕,体之不如也。”

 


  管宁字幼安,北海朱虚人也。㈠年十六丧父,中表愍其孤贫,咸共赠赗,悉辞不受,称财以送终。长八尺,美须眉。与平原华歆、同县邴原相友,俱游学於异国,并敬善陈仲弓。天下大乱,闻公孙度令行於海外,遂与原及平原王烈等至于辽东。度虚馆以候之。既往见度,乃庐於山谷。时避难者多居郡南,而宁居北,示无迁志,后渐来从之。太祖为司空,辟宁,度子康绝命不宣。㈡
  ㈠傅子曰:齐相管仲之后也。昔田氏有齐而管氏去之,或适鲁,或适楚。汉兴有管少卿为燕令,始家朱虚,世有名节,九世而生宁。
  ㈡傅子曰:宁往见度,语惟经典,不及世事。还乃因山为庐,凿坏为室。越海避难者,皆来就之而居,旬月而成邑。遂讲诗、书,陈俎豆,饰威仪,明礼让,非学者无见也。由是度安其贤,民化其德。邴原性刚直,清议以格物,度已下心不安之。宁谓原曰:“潜龙以不见成德,言非其时,皆招祸之道也。”密遣令西还。度庶子康代居郡,外以将军太守为号,而内实有王心,卑己崇礼,欲官宁以自镇辅,而终莫敢发言,其敬惮如此。
  皇甫谧高士传曰:宁所居屯落,会井汲者,或男女杂错,或争井斗阋。宁患之,乃多买器,分置井傍,汲以待之,又不使知。来者得而怪之,问知宁所为,乃各相责,不复斗讼。邻有牛暴宁田者,宁为牵牛着凉处,自为饮食,过於牛主。牛主得牛,大惭,若犯严刑。是以左右无斗讼之声,礼让移于海表。

 

  王烈者,字彦方,於时名闻在原、宁之右。辞公孙度长史,商贾自秽。太祖命为丞相掾,徵事,未至,卒於海表。㈠
  ㈠先贤行状曰:烈通识达道,秉义不回。以颍川陈太丘为师,二子为友。时颍川荀慈明、贾伟节、李元礼、韩元长皆就陈君学,见烈器业过人,叹服所履,亦与相亲。由是英名着於海内。道成德立,还归旧庐,遂遭父丧,泣泪三年。遇岁饥馑,路有饿殍,烈乃分釜庚之储,以救邑里之命。是以宗族称孝,乡党归仁。以典籍娱心,育人为务,遂建学校,敦崇庠序。其诱人也,皆不因其性气,诲之以道,使之从善远恶。益者不自觉,而大化隆行,皆成宝器。门人出入,容止可观,时在市井,行步有异,人皆别之。州闾成风,咸竞为善。时国中有盗牛者,牛主得之。盗者曰:“我邂逅迷惑,从今已后将为改过。子既已赦宥,幸无使王烈闻之。”人有以告烈者,烈以布一端遗之。或问:“此人既为盗,畏君闻之,反与之布,何也?”烈曰:“昔秦穆公,人盗其骏马食之,乃赐之酒。盗者不爱其死,以救穆公之难。今此盗人能悔其过,惧吾闻之,是知耻恶。知耻恶,则善心将生,故与布劝为善也。”间年之中,行路老父担重,人代担行数十里,欲至家,置而去,问姓名,不以告。顷之,老父复行,失剑於路。有人行而遇之,欲置而去,惧后人得之,剑主於是永失,欲取而购募,或恐差错,遂守之。至暮,剑主还见之,前者代担人也。老父揽其袂,问曰:“子前者代吾担,不得姓名,今子复守吾剑于路,未有若子之仁,请子告吾姓名,吾将以告王烈。”乃语之而去。老父以告烈,烈曰:“世有仁人,吾未之见。”遂使人推之,乃昔时盗牛人也。烈叹曰:“韶乐九成,虞宾以和:人能有感,乃至於斯也!”遂使国人表其闾而异之。时人或讼曲直,将质於烈,或至涂而反,或望庐而还,皆相推以直,不敢使烈闻之。时国主皆亲骖乘适烈私馆,畴谘政令。察孝廉,三府并辟,皆不就。会董卓作乱,避地辽东,躬秉农器,编於四民,布衣蔬食,不改其乐。东域之人,奉之若君。时衰世弊,识真者少,朋党之人,互相谗谤。自避世在东国者,多为人所害,烈居之历年,未尝有患。使辽东强不凌弱,众不暴寡,商贾之人,市不二价。太祖累徵召,辽东为解而不遣。以建安二十三年寝疾,年七十八而终。

 

  中国少安,客人皆还,唯宁晏然若将终焉。黄初四年,诏公卿举独行君子,司徒华歆荐宁。文帝即位,徵宁,遂将家属浮海还郡,公孙恭送之南郊,加赠服物。自宁之东也,度、康、恭前后所资遗,皆受而藏诸。既已西渡,尽封还之。㈠诏以宁为太中大夫,固辞不受。㈡明帝即位,太尉华歆逊位让宁,㈢遂下诏曰:“太中大夫管宁,耽怀道德,服膺六艺,清虚足以侔古,廉白可以当世。曩遭王道衰缺,浮海遁居,大魏受命,则襁负而至,斯盖应龙潜升之道,圣贤用舍之义。而黄初以来,徵命屡下,每辄辞疾,拒违不至。岂朝廷之政,与生殊趣,将安乐山林,往而不能反乎!夫以姬公之圣,而耇德不降,则鸣鸟弗闻。㈣以秦穆之贤,犹思询乎黄发。况朕寡德,曷能不原闻道于子大夫哉!今以宁为光禄勋。礼有大伦,君臣之道,不可废也。望必速至,称朕意焉。”又诏青州刺史曰:“宁抱道怀贞,潜翳海隅,比下徵书,违命不至,盘桓利居,高尚其事。虽有素履幽人之贞,而失考父兹恭之义,使朕虚心引领历年,其何谓邪?徒欲怀安,必肆其志,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节以隆斯民乎!日逝月除,时方已过,澡身浴德,将以曷为?仲尼有言:‘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哉!’其命别驾从事郡丞掾,奉诏以礼发遣宁诣行在所,给安车、吏从、茵蓐、道上厨食,上道先奏。”宁称草莽臣上疏曰:“臣海滨孤微,罢农无伍,禄运幸厚。横蒙陛下纂承洪绪,德侔三皇。化溢有唐。久荷渥泽,积祀一纪,不能仰答陛下恩养之福。沈委笃痾,寝疾弥留,逋违臣隶颠倒之节,夙宵战怖,无地自厝。臣元年十一月被公车司马令所下州郡,八月甲申诏书徵臣,更赐安车、衣被、茵蓐,以礼发遣,光宠并臻,优命屡至,怔营竦息,悼心失图。思自陈闻,申展愚情,而明诏抑割,不令稍修章表,是以郁滞,讫于今日。诚谓乾覆,恩有纪极,不意灵润,弥以隆赫。奉今年二月被州郡所下三年十二月辛酉诏书,重赐安车、衣服,别驾从事与郡功曹以礼发遣,又特被玺书,以臣为光禄勋,躬秉劳谦,引喻周、秦,损上益下。受诏之日,精魄飞散,靡所投死。臣重自省揆,德非园、绮而蒙安车之荣,功无窦融而蒙玺封之宠,楶棁驽下,荷栋梁之任,垂没之命,获九棘之位,惧有朱博鼓妖之眚。又年疾日侵,有加无损,不任扶舆进路以塞元责。望慕阊阖,徘徊阙庭,谨拜章陈情,乞蒙哀省,抑恩听放,无令骸骨填于衢路。”自黄初至于青龙,徵命相仍,常以八月赐牛酒。诏书问青州刺史程喜:“宁为守节高乎,审老疾尪顿邪?”喜上言:“宁有族人管贡为州吏,与宁邻比,臣常使经营消息。贡说:‘宁常着皁帽、布襦袴、布裙,随时单□,出入闺庭,能自任杖,不须扶持。四时祠祭,辄自力强,改加衣服,着絮巾,故在辽东所有白布单衣,亲荐馔馈,跪拜成礼。宁少而丧母,不识形象,常特加觞,泫然流涕。又居宅离水七八十步,夏时诣水中澡洒手足,闚於园圃。’臣揆宁前后辞让之意,独自以生长潜逸,耆艾智衰,是以栖迟,每执谦退。此宁志行所欲必全,不为守高。”㈤
  ㈠傅子曰:是时康又已死,嫡子不立而立弟恭,恭懦弱,而康孽子渊有隽才。宁曰:“废嫡立庶,下有异心,乱之所由起也。”乃将家属乘海即受徵。宁在辽东,积三十七年乃归,其后渊果袭夺恭位,叛国家而南连吴,僭号称王,明帝使相国宣文侯征灭之。辽东之死者以万计,如宁所筹。宁之归也,海中遇暴风,船皆没,唯宁乘船自若。时夜风晦冥,船人尽惑,莫知所泊。望见有火光,辄趣之,得岛。岛无居人,又无火烬,行人咸异焉,以为神光之佑也。皇甫谧曰:“积善之应也。”
  ㈡傅子曰:宁上书天子,且以疾辞,曰:“臣闻傅说发梦,以感殷宗,吕尚启兆,以动周文,以通神之才悟於圣主,用能匡佐帝业,克成大勋。臣之器朽,实非其人。虽贪清时,释体蝉蜕。内省顽病,日薄西山。唯陛下听野人山薮之原,使一老者得尽微命。”书奏,帝亲览焉。
  ㈢傅子曰:司空陈群又荐宁曰:“臣闻王者显善以消恶,故汤举伊尹,不仁者远。伏见徵士北海管宁,行为世表,学任人师,清俭足以激浊,贞正足以矫时。前虽徵命,礼未优备。昔司空荀爽,家拜光禄,先儒郑玄,即授司农,若加备礼,庶必可致。至延西序,坐而论道,必能昭明古今,有益大化。”
  ㈣尚书君奭曰:“耇造德不降,我则鸣鸟不闻,矧曰其有能格。”郑玄曰:“耇,老也。造,成也。诗云:‘小子有造。’老成德之人,不降志与我并在位,则鸣鸟之声不得闻,况乃曰有能德格於天者乎!言必无也。鸣鸟谓凤也。”
  ㈤高士传曰:管宁自越海及归,常坐一木榻,积五十余年,未尝箕股,其榻上当膝处皆穿。

 

  正始二年,太仆陶丘一、永宁卫尉孟观、侍中孙邕、中书侍郎王基荐宁曰:
  臣闻龙凤隐耀,应德而臻,明哲潜遁,俟时而动。是以鸾鷟鸣岐,周道隆兴,四皓为佐,汉帝用康。伏见太中大夫管宁,应二仪之中和,总九德之纯懿,含章素质,冰洁渊清,玄虚澹泊,与道逍遥;娱心黄老,游志六艺,升堂入室,究其阃奥,韬古今於胸怀,包道德之机要。中平之际,黄巾陆梁,华夏倾荡,王纲弛顿。遂避时难,乘桴越海,羁旅辽东三十余年。在乾之姤,匿景藏光,嘉遁养浩,韬韫儒墨,潜化傍流,畅于殊俗。黄初四年,高祖文皇帝畴谘群公,思求隽乂,故司徒华歆举宁应选,公车特徵,振翼遐裔,翻然来翔。行遇屯厄,遭罹疾病,即拜太中大夫。烈祖明皇帝嘉美其德,登为光禄勋。宁疾弥留,未能进道。今宁旧疾已瘳,行年八十,志无衰倦。环堵筚门,偃息穷巷,饭鬻餬口,并日而食,吟咏诗书,不改其乐。困而能通,遭难必济,经危蹈险,不易其节,金声玉色,久而弥彰。揆其终始,殆天所祚,当赞大魏,辅亮雍熙。兖职有阙,群下属望。昔高宗刻象,营求贤哲,周文启龟,以卜良佐。况宁前朝所表,名德已着,而久栖迟,未时引致,非所以奉遵明训,继成前志也。陛下践阼,纂承洪绪。圣敬日跻,超越周成。每发德音,动谘师傅。若继二祖招贤故典,宾礼俊迈,以广缉熙,济济之化,侔于前代。宁清高恬泊,拟迹前轨,德行卓绝,海内无偶。历观前世玉帛所命,申公、枚乘、周党、樊英之俦,测其渊源,览其清浊,未有厉俗独行若宁者也。诚宜束帛加璧,备礼徵聘,仍授几杖,延登东序,敷陈坟素,坐而论道,上正璇玑,协和皇极,下阜群生,彝伦攸叙,必有可观,光益大化。若宁固执匪石,守志箕山,追迹洪崖,参踪巢、许。斯亦圣朝同符唐、虞,优贤扬历,垂声千载。㈠虽出处殊涂,俯仰异体,至於兴治美俗,其揆一也。
  ㈠今文尚书曰“优贤扬历”,谓扬其所历试。左思魏都赋曰“优贤着于扬历”也。

 

  於是特具安车蒲轮,束帛加璧聘焉。会宁卒,时年八十四。拜子邈郎中,后为博士。初,宁妻先卒,知故劝更娶,宁曰:“每省曾子、王骏之言,意常嘉之,岂自遭之而违本心哉?”㈠
  ㈠傅子曰:宁以衰乱之时,世多妄变氏族者,违圣人之制,非礼命姓之意,故着氏姓论以原本世系,文多不载。每所居姻亲、知旧、邻里有困穷者,家储虽不盈担石,必分以赡救之。与人子言,教以孝;与人弟言,训以悌;言及人臣,诲以忠。貌甚恭,言甚顺,观其行,邈然若不可及,即之熙熙然,甚柔而温,因其事而导之於善,是以渐之者无不化焉。宁之亡,天下知与不知,闻之无不嗟叹。醇德之所感若此,不亦至乎!

 

  时钜鹿张臶,字子明,颍川胡昭,字孔明,亦养志不仕。臶少游太学,学兼内外,后归乡里。袁绍前后辟命,不应,移居上党。并州牧高干表除乐平令,不就,徙循常山,门徒且数百人,迁居任县。太祖为丞相,辟,不诣。太和中,诏求隐学之士能消灾复异者,郡累上也。此,发遣,老病不行。广平太守卢毓到官三日,纲纪白承前致版谒臶。毓教曰:“张先生所谓上不事天子,下不友诸侯者也。此岂版谒所可光饰哉!”但遣主簿奉书致羊酒之礼。青龙四年辛亥诏书:“张掖郡玄川溢涌,激波奋荡,宝石负图,状像灵龟,宅于川西,嶷然磐峙,仓质素章,麟凤龙马,焕炳成形,文字告命,粲然着明。太史令高堂隆上言:古皇圣帝所未尝蒙,实有魏之祯命,东序之世宝。”㈠事颁天下。任令于绰连赍以问臶,臶密谓绰曰:“夫神以知来,不追已往,祯祥先见而后废兴从之。汉已久亡,魏已得之,何所追兴徵祥乎!此石,当今之变异而将来之祯瑞也。”正始元年,戴鵀之鸟,巢臶门阴。臶告门人曰:“夫戴鵀阳鸟,而巢门阴此凶祥也。”乃援琴歌咏,作诗二篇,旬日而卒,时年一百五岁。是岁,广平太守王肃至官,教下县曰:“前在京都,闻张子明,来至问之,会其已亡,致痛惜之。此君笃学隐居,不与时竞,以道乐身。昔绛县老人屈在泥涂,赵孟升之,诸侯用睦。愍其耄勤好道,而不蒙荣宠,书到,遣吏劳问其家,显题门户,务加殊异,以慰既往,以劝将来。”
  ㈠尚书顾命篇曰:“大玉、夷玉、天球、河图在东序。”注曰:“河图,图出於河,帝王圣者之所受。”

 

  胡昭始避地冀州,亦辞袁绍之命,遁还乡里。太祖为司空丞相,频加礼辟。昭往应命,既至,自陈一介野生,无军国之用,归诚求去。太祖曰:“人各有志,出处异趣,勉卒雅尚,义不相屈。”昭乃转居陆浑山中,躬耕乐道,以经籍自娱。闾里敬而爱之。㈠建安二十三年,陆浑长张固被书调丁夫,当给汉中。百姓恶惮远役,并怀扰扰。民孙狼等因兴兵杀县主簿,作为叛乱,县邑残破。固率将十余吏卒,依昭住止,招集遗民,安复社稷。狼等遂南附关羽。羽授印给兵,还为寇贼,到陆浑南长乐亭,自相约誓,言:“胡居士贤者也,一不得犯其部落。”一川赖昭,咸无怵惕。天下安辑,徙宅宜阳。㈡正始中,骠骑将军赵俨、尚书黄休、郭彝、散骑常侍荀顗、锺毓、太仆庾嶷、㈢弘农太守何桢等㈣递荐昭曰:“天真高洁,老而弥笃。玄虚静素,有夷、皓之节。宜蒙徵命,以励风俗。”㈤至嘉平二年,公车特徵,会卒,年八十九。拜子纂郎中。初,昭善史书,与锺繇、邯郸淳、卫觊、韦诞并有名,尺牍之迹,动见模楷焉。㈥
  ㈠高士传曰:初,晋宣帝为布衣时,与昭有旧。同郡周生等谋害帝,昭闻而步陟险,邀生于崤、渑之间,止生,生不肯。昭泣与结诚,生感其义,乃止。昭因与斫枣树共盟而别。昭虽有阴德於帝,口终不言,人莫知之。信行着於乡党。建安十六年,百姓闻马超叛,避兵入山者千余家,饥乏,渐相劫略,昭常逊辞以解之,是以寇难消息,众咸宗焉。故其所居部落中,三百里无相侵暴者。
  ㈡高士传曰:幽州刺史杜恕尝过昭所居草庐之中,言事论理,辞意谦敬,恕甚重焉。太尉蒋济辟,不就。
  ㈢案庾氏谱:嶷字劭然,颍川人。子□字玄默,晋尚书、阳翟子。嶷弟遁,字德先,太中大夫。遁胤嗣克昌,为世盛门。侍中峻、河南尹纯,皆遁之子,豫州牧长史顗,遁之孙,太尉文康公亮、司空冰皆遁之曾孙,贵达至今。
  ㈣文士传曰:桢字元干,庐江人,有文学器干,容貌甚伟。历幽州刺史、廷尉,入晋为尚书光禄大夫。桢子龛,后将军;勖,车骑将军;恽,豫州刺史;其余多至大官。自后累世昌阜,司空文穆公充,恽之孙也,贵达至今。
  ㈤高士传曰:朝廷以戎车未息,徵命之事,且须后之,昭以故不即徵。后顗、休复与庾嶷荐昭,有诏访於本州评议。侍中韦诞驳曰:“礼贤徵士,王政之所重也,古者考行於乡。今顗等位皆常伯纳言,嶷为卿佐,足以取信。附下罔上,忠臣之所不行也。昭宿德耆艾,遗逸山林,诚宜嘉异。”乃从诞议也。
  ㈥傅子曰:胡徵君怡怡无不爱也,虽仆隶,必加礼焉。外同乎俗,内秉纯洁,心非其好,王公不能屈,年八十而不倦於书籍者,吾於胡徵君见之矣。
  时有隐者焦先,河东人也。魏略曰:先字孝然。中平末,白波贼起。时先年二十余,与同郡侯武阳相随。武阳年小,有母,先与相扶接,避白波,东客扬州取妇。建安初来西还,武阳诣大阳占户,先留陕界。至十六年,关中乱。先失家属,独窜於河渚间,食草饮水,无衣履。时大阳长朱南望见之,谓为亡士,欲遣船捕取。武阳语县:“此狂痴人耳!”遂注其籍。给廪,日五升。后有疫病,人多死者,县常使埋藏,童儿竖子皆轻易之。然其行不践邪径,必循阡陌;及其捃拾,不取大穗;饥不苟食,寒不苟衣,结草以为裳,科头徒跣。每出,见妇人则隐翳,须去乃出。自作一瓜牛庐,净扫其中。营木为床,布草蓐其上。至天寒时,构火以自炙,呻吟独语。饥则出为人客作,饱食而已,不取其直。又出於道中,邂逅与人相遇,辄下道藏匿。或问其故,常言“草茅之人,与狐兔同群”。不肯妄语。太和、青龙中,尝持一杖南渡浅河水,辄独云未可也,由是人颇疑其不狂。至嘉平中,太守贾穆初之官,故过其庐。先见穆再拜。穆与语,不应;与食,不食。穆谓之曰:“国家使我来为卿作君,我食卿,卿不肯食,我与卿语,卿不应我,如是,我不中为卿作君,当去耳!”先乃曰:“宁有是邪?”遂不复语。其明年,大发卒将伐吴。有窃问先:“今讨吴何如?”先不肯应,而谬歌曰:“祝衄祝衄,非鱼非肉,更相追逐,本心为当杀牂羊,更杀其羖□邪!”郡人不知其谓。会诸军败,好事者乃推其意,疑牂羊谓吴,羖□谓魏,於是后人佥谓之隐者也。议郎河东董经特嘉异节,与先非故人,密往观之。经到,乃奋其白须,为如与之有旧者,谓曰:“阿先阔乎!念共避白波时不?”先熟视而不言。经素知其昔受武阳恩,因复曰:“念武阳不邪?”先乃曰:“已报之矣。”经又复挑欲与语,遂不肯复应。后岁余病亡,时年八十九矣。
  高士传曰:世莫知先所出。或言生乎汉末,自陕居大阳,无父母兄弟妻子。见汉室衰,乃自绝不言。及魏受禅,常结草为庐於河之湄,独止其中。冬夏恒不着衣,卧不设席,又无草蓐,以身亲土,其体垢污皆如泥漆,五形尽露,不行人间。或数日一食,欲食则为人赁作,人以衣衣之,乃使限功受直,足得一食辄去,人欲多与,终不肯取,亦有数日不食时。行不由邪径,目不与女子逆视。口未尝言,虽有惊急,不与人语。遗以食物皆不受。河东太守杜恕尝以衣服迎见,而不与语。司马景王闻而使安定太守董经因事过视,又不肯语,经以为大贤。其后野火烧其庐,先因露寝。遭冬雪大至,先袒卧不移,人以为死,就视如故,不以为病,人莫能审其意。度年可百岁余乃卒。或问皇甫谧曰:“焦先何人?”曰:“吾不足以知之也。考之於表,可略而言矣。夫世之所常趣者荣味也,形之所不可释者衣裳也,身之所不可离者室宅也,口之所不能已者言语也,心之不可绝者亲戚也。今焦先弃荣味,释衣服,离室宅,绝亲戚,闭口不言,旷然以天地为栋宇,闇然合至道之前,出群形之表,入玄寂之幽,一世之人不足以挂其意,四海之广不能以回其顾,妙乎与夫三皇之先者同矣。结绳已来,未及其至也,岂群言之所能仿佛,常心之所得测量哉!彼行人所不能行,堪人所不能堪,犯寒暑不以伤其性,居旷野不以恐其形,遭惊急不以迫其虑,离荣爱不以累其心,损视听不以污其耳目,舍足於不损之地,居身於独立之处,延年历百,寿越期颐,虽上识不能尚也。自羲皇已来,一人而已矣!”
  魏氏春秋曰:故梁州刺史耿黼以先为“仙人也”,北海傅玄谓之“性同禽兽”,并为之传,而莫能测之。
  魏略又载扈累及寒贫者。累字伯重,京兆人也。初平中,山东人有青牛先生者,字正方,客三辅。晓知星历、风角、鸟情。常食青葙芫华。年似如五六十者,人或亲识之,谓其已百余岁矣。初,累年四十余,随正方游学,人谓之得其术。有妇,无子。建安十六年,三辅乱,又随正方南入汉中。汉中坏,正方入蜀,累与相失,随徙民诣邺,遭疾疫丧其妇。至黄初元年,又徙诣洛阳,遂不复娶妇。独居道侧,以□砖为障,施一厨床,食宿其中。昼日潜思,夜则仰视星宿,吟咏内书。人或问之,闭口不肯言。至嘉平中,年八九十,裁若四五十者。县官以其孤老,给廪日五升。五升不足食,颇行佣作以裨粮,粮尽复出,人与不取。食不求美,衣弊缊,后一二年病亡。寒贫者,本姓石,字德林,安定人也。建安初,客三辅。是时长安有宿儒栾文博者,门徒数千,德林亦就学,始精诗、书。后好内事,於众辈中最玄默。至十六年,关中乱,南入汉中。初不治产业,不畜妻孥,常读老子五千文及诸内书,昼夜吟咏。到二十五年,汉中破,随众还长安,遂痴愚不复识人。食不求味,冬夏常衣弊布连结衣。体如无所胜,目如无所见。独居穷巷小屋,无亲里。人与之衣食,不肯取。郡县以其鳏穷,给廪日五升,食不足,颇行乞,乞不取多。人问其姓字,又不肯言,故因号之曰寒贫也。或素有与相知者,往存恤之,辄拜跪,由是人谓其不痴。车骑将军郭淮以意气呼之,问其所欲,亦不肯言。淮因与脯□及衣,不取其衣,取其脯一朐、□一升而止。臣松之案魏略云:焦先及杨沛,并作瓜牛庐,止其中。以为瓜当作蜗;蜗牛,螺虫之有角者也,俗或呼为黄犊。先等作圜舍,形如蜗牛蔽,故谓之蜗牛庐。庄子曰:“有国於蜗之左角者曰触氏,有国於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有五日而后反。”谓此物也。

 

  评曰:袁涣、邴原、张范躬履清蹈,进退以道,㈠盖是贡禹、两龚之匹。凉茂、国渊亦其次也。张承名行亚范,可谓能弟矣。田畴抗节,王修忠贞,足以矫俗;管宁渊雅高尚,确然不拔;张臶、胡昭阖门守静,不营当世:故并录焉。
  ㈠臣松之以为蹈犹履也,“躬履清蹈”,近非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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