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高俅论书

  (起点中文网更新时间:2004-9-2 0:21:00 本章字数:4013)  闲话不表。却说三日既过,柴进使高布修书一封,差遣石勇,交与高俅。高俅阅罢,二话不说,把书蘧然掷地。石勇怔道:“大人,发作作甚?”高俅冷冷道:“竖子浪荡江湖,混迹绿林,败坏家声。老夫恨其不争,与他恩断义绝,再无父子情份了。今他既落入贵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石勇笑道:“大人当我三岁孩童耶,净来赚我!高布因你指使,方才上的梁山,做的细作,怎地便败坏家声了,恩断义绝了?”高俅怫然道:“一派胡言!高布生性不肖,私去逞凶行恶,却与老夫何干?”话了,横眉冷眼,迳到案后坐了。
  石勇捺住性子,又道:“罢罢罢,虚实曲直,我也不予理论。我且问你,退兵不退兵?”高俅道:“王师既出,岂可无功而返?退兵只是休提。再者,因私废公,绝非人臣之道,高俅岂可为之?”说罢,微微冷笑。石勇諵諵讷讷,一时语噎。高俅又道:“高布为非作歹,老夫素以为耻,恨不得取他性命,以正国法,以振家声。今他既在掌握,何不杀之?一来为民除害,二来省却老夫手脚,老夫定当感激不尽。”石勇骂道:“直娘贼!卖的口乖,讨的便宜,兀谁信你则个?到得明日,鬼头大刀一挥,喀嚓一声,高布脑袋不保了,看你卖鸟口乖,讨鸟便宜?”咻咻大骂而退。
  高俅喝道:“哪里去?”左右闻言,猿臂轻舒,应声拿下石勇。石勇发急,拼命挣扎,叫道:“两军相争,不斩来使。大人怎可滥用私刑,坏了规矩?”高俅道:“我不斩你,哪里便坏了规矩?你也休要惊惶,不过盘桓数日,吃喝拉撒,一样不缺,不亏待你便是。到得救出高布,自然释你归去。”石勇气涨了脸,破口大骂。高俅道:“至若你报的信,少间我自回书一封,射过对岸,教贼渠知我心思。”石勇道:“终不怕山寨兄弟性起,俎了高布?”高俅笑道:“生死有命,由他去罢。”说罢,发落石勇入牢。
  继而,石勇已去,帐内一人徐徐道:“少主身陷险境,主人岂能不救?”声音温敦,却是闻焕章打话。高俅答道:“尧卿最机灵,必有计谋脱险,确保无虞。”说罢,打地下拾起花笺,递与闻焕章。原来,高俅有三子,独高布为己出,其余二人皆为继子,俱为叔伯所出。高布居长,字尧卿,最肖高俅,为人机智玲珑,性谄谀。次子高谷,三子高雨,生性轻浮,招摇过市,酒色过日。兆民深以为害,深恶痛绝,夷称:“高衙内。” 那林冲浑家,便不该撞了那高谷,吃他一番调戏,落得个家破人亡,累世慨叹。
  言休离题。却说当下,闻焕章敛神整色,恭敬接过花笺。把眼觑时,花笺上面墨迹斑斑,工整写了几行字,略云:
  “布儿奉命破敌,深入贼境,终因拳头空空,势力贫虚,终究沦陷于此。前夕月圆之时,冒险强攻,孤身潜入牢来,落入梏桎,不知如何是好?
  今梁山粮草充栋盈车,勇健不可胜数,又兼山势险恶,急切难攻,不如罢兵退去,议和结好。果如此,孩儿性命有望矣。”
  闻焕章看罢,心下大惊,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里道:“晚生该死,晚生该死!”高俅诧道:“先生何出此言?”闻焕章道:“想当日,晚生随枢相出征,主人口声交待,教我看觑少主。如今少主命在旦夕,晚生岂不该死?”高俅笑道:“先生哪里说话?你却瞧仔细了,上头写的甚么?”闻焕章惑道:“上头写的甚么?”高俅道:“一句断一字,断字在句末,你却试试。”闻焕章惊道:“以此观之,笺上说话明了至极,写的是‘敌境空虚,此时攻来至好。’然也?”高俅道:“然也。”闻焕章叹道:“少主心思慎密,滴水不漏,若非当事人,哪里猜得透当中玄妙?”高俅微笑点头。
  闻焕章道:“恁地说来,少主一时无碍了。”高俅道:“理应无碍。”闻焕章喋喋道:“无碍最好,无碍最好。”欢喜溢于颜色。高俅道:“布儿虽然无碍,下官却心绪不宁,只想杀将去,拍马过险滩,舞刀破狂巢,一把救出布儿。”闻焕章道:“少主字迹工整,可知其气定神闲,无人发难。”高俅道:“虽然如此,不可不防。适才我拿下石勇,正欲趁敌不备,骤然杀去,他手足无措,必为我所擒矣。”闻焕章道:“敌寨地处险要,三关五隘,俱是一夫当关之地,虽然空虚,不可轻进。”高俅道:“如此,计将安处?”闻焕章道:“可以招安之名,杀进山去。”高俅道:“初夏已行此计,事不谐矣,只怕使不得。”闻焕章道:“贼寇久盼招安,最好取事。主人可快马加鞭,殿前请旨。而后捧旨如贼,诱他下山。待他下得山来,我等虚与委蛇,伺机放火烧山。”一顿,又道:“现今秋风正起,草木干燥。满山遍野,抵不过一把柴火。火势既起,如何扑救?梁山化作焦土必矣。到那时,穷寇无路可逃,我等便集众将之力,一举歼灭之。”高俅叹一口气,道:“好毒的计!只怕火焰过处,寸草也不能生了,更要死伤几多无辜?且容商议,不忍辄行。”闻焕章道:“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主人休怀妇人之仁。”高俅长叹。
  叹罢,高俅道:“先生此计,最是精妙,日前童枢密在时,何不献与他?”闻焕章道:“枢相爱逞匹夫之勇,如何用得此计?再者,主人待我恩重如山,晚生但有妙计,岂能妄逞于人?”高俅轻笑,道:“童枢密回阕,也是你的主意?”闻焕章点点头,道:“正是。枢相伤得紧要,一年半载领不得兵,不如归去。”高俅道:“我与枢密,情同手足,你当事他如事我。”闻焕章声诺。
  高俅道:“下官此来,声领十路人马,号称十万大军,其实不过一路,千余人马耳。如此虚张声势,唯欲敌寇丧胆而已。”闻焕章道:“其余九路,十万人马,确凿已起征程,缘却何向去了?”高俅道:“尽西征去了。新近契丹犯境,边塞人手吃紧,没奈何,尽皆去了。”闻焕章道:“辽人不顾缔约,委实该死!”高俅道:“下官陛辞之时,圣上尝言,谓我尽快平寇,转征西戎。”闻焕章道:“既如此,火攻之计合使了。”高俅颌首不言。
  话到此处,且打个岔。却说童贯因病请归,奏折入朝,道君准旨。是日,御批已罢,道君道:“水洼草寇,时常惊动州府,似此心腹大患,不可不除,谁与寡人分忧?”高俅出班奏道:“微臣不才,愿效犬马之劳。”徽宗称善,令取锦袍金甲,赐与高俅,择吉日出师。不数日,高俅起十路人马,浩荡前来。孰料到得半途,圣旨频传,分师击辽。高俅无奈,依从调度,只挈了十余贴身,数千卫士,望济州而来。到得济州,与张叔夜促膝夜谈,整整一宵。翌日一早,望金沙滩畔去了。童贯远出迎迓,厮见罢,换了度牒公文,领五路人马去了。其时,官寨不过六七万人,童贯去后,净余万余人马在营。为是故,高俅一筹莫展,唯有使使诈,添添炉灶,虚张些声势。
  却说高俅帐内,牙将极多,当中两人最了得,一个唤作党世英,一个唤作党世雄。弟兄二人,现做统制官,俱有万夫不当之勇,深得高俅信赖。另外一人,唤作牛邦喜,一介步军校尉,也是高俅心腹。此三人,冲锋陷阵,不甘人后,后文自有细表。
  言归正传。再说高俅与闻焕章论兵,一番话毕,主意定了。当下一边联络梁山,只说准和,歇战十日,静待圣旨到来。一边申奏朝廷,请求敕令。不二日,因怕对岸起疑,又释了石勇,好生款待一番,虚文假意,送过江去不提。
  却说十日既过,敕令如期到来。高俅大喜,急忙修书一封,着军校送过对岸,约定来日进山颁旨。岂料吴用不允,三番四次,只推在山下设案接旨。高俅正中下怀,佯作不甚情愿,又一番说话。修书过去,犹如泥入大海,任你怎说,吴用只是不允。
  原来,吴用多疑,因怕高俅使计,是以拒而不入。柴进道:“军师不许官军入寨?”吴用道:“高俅奉旨招安,其果如何,殊是难料。似上一遭,我等虽杀百余大内,一战下来,也自伤痕累累了,兄弟披伤,士卒离散,威势打折了。”卢俊义道:“怕他何来?上回他来百余人,我等料理得了;如今再来百余人,一般送他入酆都城!”吴用道:“不然。上把我等人多势壮,孩儿又多,不可同曰而语。目今我等人丁凋零了,阵亡兄弟近十,士卒近无,是不同也。又者,大敌悬而不决,难保兄弟们不生异心,重蹈高布覆辙。有道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到头来,能否普众一心,玄而又玄了!”柴进叹道:“既如此,尽依军师便是。”吴用道:“山下摆案,好处良多。此番招安,事谐最好。事不谐时,少不得一番恶战。果如斯,战在我地,则我占地利。官军越江而来,兵刃相见时,势必绝江而战。到那时,官军处在劣势,我要取他,易如反掌矣。”柴进微微称善。
  越日,阳光普照。早膳罢,柴进眼皮剧跳,心下不豫,遂到婆婆面前,请安罢,道:“嫲嫲,一早眼肉直跳,不知何故?”玄婆婆道:“喜事临门,眼肉岂能不跳?”柴进道:“此一跳,非比寻常,端的是心惊肉跳,预兆不祥。”婆婆道:“胡说!你且及早领人下山,万般小心,好去好来。招抚事成最好,莫忘了自家血统,假些时日,喘一喘息。招抚不成,也须携众手足同归,不可或缺。”高布只是笑。婆婆白了一眼,嗔道:“卖甚么笑?一副轻薄嘴脸!”高布更笑。
  婆婆道:“我儿,你下山时,须得带上这个俗物,免得高俅生疑。”说罢,指住高布。高布道:“不单止我,更要带上刘梦龙等人。”柴进道:“长日忙碌,多时未与你提及,杨广刘梦龙已然战死,毕胜也自刎死了。”高布不信,道:“只是疯话?那三人身手不错,怎到得一战便死?”柴进长叹,道:“当夜我安顿了你,出得门去劝降,他只不予理睬,死命厮杀。”高布道:“那高大黑衣人如何?”柴进道:“当时火起,黑衣人趁乱逃开了,不知去向。”高布松一口气。婆婆道:“我儿,休要磨嘴,早去早回。”柴进称是。婆婆道:“打开手铐脚镣,分开老身,由俗物自去。”高布道:“你不去时,我也不去。”婆婆大喝。高布道:“你若要复辟大周,我愿助你。你若要顺从大宋,我也助你。你向东时,我也向东,你向西时,我也向西。”婆婆喝道:“闭你的臭嘴!”高布吐吐舌,笑一笑,不再声张。
  柴进掏出铁匙,开了镣铐。婆婆先脱出身来,擒了高布。高布不加动弹,任他锁牢了。柴进遂别了婆婆,牵了高布,引将众人,望南山门来。高布恋恋不舍,频频回头。看大牢时,婆婆倚在门框,神色好生迷离。高布觑真切了,心下大觉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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