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闹飞云浦(1)

  三个人一起走出荒镇,上了大路。走了几十步,王洪想回头了。他也不跟武松说,把王亮的袖子一摘:“你同二爷先走一步,我回头有件事,马上就来。”“做甚哩?”“你别问。”武二爷听见后头叽叽咕咕,掉过脸来望着王洪:“王大爷,你们讲什么?”“我,我要出恭。”“王大爷倒又要出恭了?你快点去屙吧!”武松心里有话:你的恭不少!大概在和事居说出恭那是说谎,这一刻真要出恭了,在松林里吃多了,不能只吃不屙。武松以为他真去出恭,其实还是说谎。
  王洪蹦纵蹿跳,走得极快。走到荒货摊子前,嘴里喊着:“刀是谁卖的?”说着,把刀拿起来望望:“这口刀卖多少银子?荒货摊上可有人?”“有人哩。”这个人就站在对过香蜡铺檐下,旁势倚在柜台上,冷黄脸,八字胡子,荒货摊就是他摆的。
  他为何不上来?做生意的人,生意经不少,既有人来买刀,应该上来,要把这口刀的好处说出来,人当不买的也会买了。大概这一位不会用生意经?哪个说的啊!这个人的生意经都读到家了。做生意当然是无利不入,无利不出,没有蚀本的生意做,这个人说话都怕蚀本。中气也是本钱,他从来不多说话。时常有人站下来,这一行望望,那一行望望。你如用生意经,说了多少废话,他一件不买,这话就白废了,就蚀本了。他要马准①了这笔生意有八九成数,才开口说话哩!见来的这个人喊摊子谁摆的,他没有理,晓得不是生意。又听他问刀是谁卖的?还是不理他。只见他把刀抓在手里两面望,问这口刀卖多少银子。冷黄脸点点头,这个生意有六七成数了。他不买不问价钱。
  他慢慢走到王洪背后,理着胡须,冰冷的脸,嘴一噘,套着他的耳门:“纹银二两。”王洪吓一跳,这个人多冷啊!一点热气都没有。“二两银子,为何要这么多?”“对不起,没二价。”这个人说话又冷又臭,就不至于还价了,他没二价嘛!王洪心里着躁,打口新刀都要不了二两银子,何况是把旧刀?不买又没得用,买了又怕吃亏。他想了个章程,最好我做句话说,把这口刀借去用下子,杀过武松之后,把刀再送来还他,不是一文不花了么?也就亏他想得出,他想借刀杀人。这是一句俗语,每每有人说,说同某人遇事要留神,他时常借刀杀人。有这句话,没这回事。王洪今日真借刀杀人了,他以为想得巧妙。
  “卖刀的朋友,你这口刀不丑,二两银子并不贵。奈因不是我买,我替朋友代买的,还未知我这个朋友合适不合适。我同你商量,把这口刀拿给我的朋友看一下,他如中意,我就送二两银子来;他如不合适,我把这口刀送来还你,可以吧?”哪晓得这个卖刀的又肉又臭,把脸色一沉:“阁下说了半天废话,原来这口刀是代你朋友买的,你又不能做主,还要等你把这口刀拿给你这个朋友看,看他合适不合适?”“着啊!”“啊呀呀!这就巧了。这口刀也不是我卖的,你看刀上有字,是‘寄卖’。你把我这口刀拿去,给你那个朋友看合适不合适,还不知我这个朋友放心不放心,请放下来!”“你不行?”“不是我不行啊,阁下说话太荒唐!我不知道你尊姓大名,也不晓得你府上大门朝东朝西,你把我这刀拿去,如一去无影无踪,我到哪里去找你?并不是我教训你,你太荒唐!”“喔,不错,你既不放心,我丢下押包给你,可以吧?”“这个嘛还像句话,押包如能值二两银子,就可以。”
  王洪伸手到兜里,抠了半天,抠了一锭银子出来。拿银子怎么抠银子的?这就是蒋忠给他的一封头,五十两,本来皮纸封着,他用二拇指同中拇指把皮纸抠了个洞,拿了一小锭,有五两上下:“这锭银子算押包,可以吧?”以多押少,没话说。“金银不过手,我请对过香蜡铺老板代我称下子。”来到对过柜台面前:“老板,请你把这锭银子称下子。”老板拿过来,在戥子高头一称:“四两九钱八。”“阁下可听见,五两欠二分。你多晚把刀送来?”“我一下子就来。”“阁下这话不对,时间大小都是一下子,我们同人做事,说话要脚踏实地,先难后易。我们以三天为度,三天之内,如不合适,拿刀来赎押包;过了三天,无论合适不合适,这口刀都算买,拿二两银子来赎押包。”王洪好欢喜:我要三天做甚,三个时辰都要不了!总归我分文不花。“就是这样。”“阁下尊姓大名?”“这个……我姓洪,叫洪王。”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报做甚?他不敢报王洪,他是州衙门的长解。报到王洪,多数人都晓得。捏造假名姓,一时呆住了,捏凑不起来,不如翻个跟头,姓洪叫洪王。“喔,阁下姓洪,大号是个‘王’,这样的名字倒少得很!洪大爷,我们就这个说法。”
  王洪把草标同纸标一起去掉,刀入刀鞘,放在袖子里不好,恐其大意掉下来,被武松看见。他把右边长衣服掀起来,把这口刀朝右边靴筒里一插,衣服朝下一放,这样人又看不见,要用又便当。他掉脸就走,走了三五步,又回头:“卖刀的朋友,你先前不放心我,我这一刻倒又不放心你了。你如是爿店,暂时走不了;你是个荒货摊,如摊子收掉了,我没处去找你,你要找人做保。”“好,洪大爷有道理!你同我要保言正理顺,我就请香蜡铺老板做保,你看怎样?”“好,你叫他点头。”“老板,请你同我做保。”香蜡铺老板站起身:“洪大爷,你放心。你来如找不到荒货摊,同我拿押包。”王洪放心了,掉脸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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