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假宝珍利诱贼心 喷黑雾抢开经担

  话表唐僧劝化孙员外之子,说人身难得,盛时难遇,正道难闻,把一派本分正理与他讲,他那里肯信?只待行者使出机变法术,他方才倾服,替行者们挑送经担到近河的地方,行者方才放他去。三贼既去,行者们挑着担子,三藏赶着马垛道:“徒弟们,方才三个说前途是通天河,我想当年来时,你们除了鲤鱼精,无舟过河,亏了老鼋渡过我等,那时还是个空身,如今求取了这许多经卷,柜担又重多,却怎生过去?”行者道:“师父,我老孙也正虑此,意欲附近善信人家,求化些木料,叫个匠人,造只舟船过去。”三藏道:“徒弟,舟可是容易造的?我与你到河岸口看一看,只恐今来古往,时易事殊,或者河中有船来往,顺便搭去也不见得。”
  师徒们走到河边,只见茫茫河水飞流,那有一只船儿来往?三藏正在心焦,只听得木鱼儿声响了几下.行者道:“师父,莫要心焦,你听木鱼声响,定是庵观,我们且投到那边住下,再计较渡河。”师徒们循着河岸走来,不闻梆子之声,只见一个木排筏子。
  八戒道:“师父,那远远摆着的不是船只?”三藏望一望道:“徒弟们,好了,果然今非昔比,岸边有木牌摆列,定是揽载的舟子,我们上前叫他搭载。”行者道:“师父,你这个叫字儿有三不妥当。”三藏道:“徒弟,那三不妥当?”行者道:“这木筏若是客人停泊的,他走他的路,你怎叫的来?一不妥当。若是渔舟钓艇,他停泊河边晒网,或是沽酒与众为欢,怎肯听你叫得来?二不妥当。若是揽载搭客的舟筏,他见了我等柜担,只道是客僧贩卖货物,自然来揽载,师父何必去叫?这可不是三不妥当。”八戒笑道:“这弼马瘟,我们搭船也不讨个利市,只是说不妥当、我看那木筏上人,凶狠狠的在那里望着我们,倒莫不又是孙员外三个儿子?”行者道:“莫笑这呆子,到也见得透。师父且歇下在这里。八戒,你问个信来。”八戒依言,走近河边。
  那筏上正是孙员外三个儿子,带了众小贼在上,方才登岸,见了八戒惊了一吓,忖道:“那个地方来的?怎有这样和尚?”乃问道:“长老,何处去的?想是要搭我木筏么?”八戒道:“正是,正是。我们东土僧人,上灵山取经回国的,列位若肯搭载,愿你作福如意,受福坚牢。”三贼说:“我们是守候客商贩卖货物的,长老柜担是何货物?”八戒道:“我们是经卷担包。”那三贼摇手说:“不搭,不搭。”
  八戒走回说:“木筏上人不肯搭我们。”行者道:“我说不妥当,待老孙去问,包你便搭。”行者走近筏前,那三个见了行者,越发惊异道:“长老,我们不是搭客载的,乃是渔舟钓艇,停泊在此晒网。”行者便知他意,乃说道;“列位,我小僧们异国到此,贩卖些珍珠、宝石到外方卖,路过此河,无船,望乞顺便容留,自有金银谢你。”贼人便问:“方才那长嘴大耳长老说是经担?”行者笑道:“这是瞒人耳目之言。列位都是善男子,又何须瞒你?”一个贼人便问道:“你们拒担既是珍宝,怎么过百子河?一路山岭深林,就不曾遇着我弟兄们?”行者道:“遇着遇着,幸喜孙行德老员外是我老孙一族,认出同宗,放我们过来,还承他款留斋供,挑送一程。”三贼心里忖道:“有这样信愚哄的老员外!异国贩宝的和尚,那里查他的根脚?只据他口说,便把这些货财放将过来。”乃随口答道;“既是我老员外认了一家弟兄,果然我听见有个族弟兄在外出家为客,快请来,趁顺风送你们过河。”行者大喜,随与三藏们把这情节说了。三藏道:“徒弟呀,人有宝,尚然隐藏以防不虞,分明经担,你如何反说珍宝,万一他要开看,或是动了不良之心,真是你说的不妥当。”行者道:“师父放心,有了老孙,包你妥当。”师徒正说,那贼人亲来抬柜牵马。
  上得木筏,贼人一个个问了名号,果然假托熟认行者一家,行者只是暗笑。上了木筏,贼众便掀那担包,见是经卷厢笼,便要开看,诈说:“师父们,这担包内是甚么珠宝?若要获利,我这河北有几家大户,专要收买,我们替你发落,无非希图几贯牙用,如今必须打开柜担与我们一看。”行者道:“好事,好事。既蒙装载,又承作成,且从容到前,自然与列位看了,方才好讲。”三藏听见行者许他开看,只是愁眉忖道:“这猴头真是揽祸。”当下贼众撑着木筏,竖起风篷,那巫人作起法来,果然顷刻二三百里到了河中。
  那贼人忽然把柜担抢人筏内舱中,执出刀来说:“长老们,你要囫囵,待我们绳捆抛入河内。”三藏见了道:“豪杰们,我僧家委实是东土西游上灵山取了经文,你莫信我徒弟哄你说珍珠宝货。若是货物,前途你弟兄怎肯放过来?出家人决不打诳语。”巫人道:“好个不打诳语,如何使我们开筏送了这二三百里?你这大耳和尚与你老和尚言语老实,还与你个囫囵下水;你这毛头脸和尚,明明打诳语,只教你吃我这刀。”只见众小贼把绳索就要来捆三藏,行者忙拔了无数毫毛,变了许多小贼,混乱在里,两三个假的倒把一个真的个个捆起来。那三个贼人被八戒、沙僧一顿禅杖打倒,反将绳索拴了,单单剩了个巫人。这巫人不慌不忙,念动咒语,只见黑雾迷漫,怎见得?但见:
  一天阴云满布,四方黑气攒来。
  满河木筏乱撑开,马垛担包不在。
  三藏见黑雾攒来,乱纷纷只留了一个木筏,却是行者、八戒、沙增与自己站立在上,马垛担包俱失落,不知何处。乃道:“悟空,都是你打诳语,以致贼人动了不良之心。如今这黑雾虽散,我们担柜经文何处?我与真经存亡相系,这如何计较?”行者道:“师父,贼人被我法身变化,个个捆着,我这里再加一个紧索咒儿,叫他们个个难脱?只是这贼人如何会布黑雾,把这木筏分开?八戒、沙僧,你两个可把这一筏撑到河岸等候,待我去查探,看是甚么妖魔贼人弄的手段。”八戒依言,撑筏傍岸。
  只听得木鱼声响,却是一个老和尚同着一个小沙弥坐在岸头功课。行者见了,便上前道:“老师父,我小和尚们是西还的,被贼人抢了经担、行囊、马匹不知何处去了。又看那贼中一人,会弄法术、布黑雾,莫不是个妖魔?你老师父可知么?”老和尚道:“这木筏上乃是孙员外三子,他附托了个巫人,专在河内为非。”行者道:“一个巫人有甚本事?”老僧说:“他倒也有些神通变化,方才把我一粒菩提子抢落水中,无处找寻。”行者道:“找寻你菩提子也不难,如今我要找寻经担大事去哩。”老和尚说:“快去,快去,迟了恐那巫人放了众贼之捆,打开你的柜担。”行者只听了这句,飞忙腾空,把眼四下里一望,只见那巫人撑开三两个木筏,在那西边僻港内解那贼众的绳索。
  行者待他解一个,又使个紧绳法,那毫毛变的小贼又伶俐,解开一个又捆起一个,急的巫人解不开,丢了手,却去解柜担。行者道:“这却不好了。”一个筋斗直打到巫人面前,一手抓住衣领道:“好贼呀,解我经担作甚?”巫人不曾准备,兵器又不在手,被行者扭住不放,他便口中念念有词,只见木筏上火焰飞来。行者怕的是火,忙把变小贼的毫毛收上身,紧绳咒儿也念不成,只得放了手,跳在半空,看着巫人救起三贼与众小贼。
  巫人便要去开经担,那三贼忙止住道:“料这担中明明是经卷,我们用他不着,只是少了一大筏,当去找来。”巫人道:“你们找的找,我开的开。”方才掀苫包,行者道:“事急了。”拔下毫毛,变了几条蜈蚣在那经包之内,巫人不知,将手去解包索,被蜈蚣把他手指尽力咬了几下,巫人害痛,三贼笑道:“我说你且从容,看此担包,日久未动,蜈蚣隐藏,未可造次开他。”巫人凶狠狠的,怒忿忿的,左看右顾。行者道:“不好,这贼恨蜈蚣咬手,莫要寻刀杖敲打,不早防护,怎生奈何?”正在半空踌蹰。

  却说老和尚功课了一会,向八戒道:“你那位师兄寻着经担,只恐敌那巫人不过,你可急驾此筏去帮助他。”八戒道:“老师父,我这河中不熟,知他们在那里争斗?”老和尚说;“我这小沙弥河路甚熟,叫他帮你驾筏前去。”三藏道:“甚好,甚好。”他那里知小沙弥是灵虚子。
  他与八戒驾着木筏,未走了十余里,三贼驾筏找来。巫人在筏上一面叫痛,一面正寻刀杖,要割打担包。行者半空跟着,正思索计策,却好八戒同着个小沙弥驾筏前来。
  三贼见了大喝道:“和尚,快还我木筏。”八戒道:“你快送过经担、马垛来。”三贼掣出刀,飞跳过筏,只见沙弥把手一指。忽然两筏离开,三贼落空下水。巫人急去扯救,行者在空中见了夸道:“好一个小沙弥,倒有手段,难道老孙便没手段?”急变了一个水鸦攒入水里,等那巫人来扯三贼,他顺手一扯,把个巫人也扯入河中。小贼忙来救,被他个个扯入河水。这起贼却都是会水的,在河中泅水,早被八戒、沙弥夺了经担的木筏,驾了飞走到三藏处来。好行者,越在河水中变了鱼鹞子,把三贼你一啄,我一嘴,个个有屈莫伸。只有巫人扯了一筏,飞身上去,口中又念了咒语,遣了许多山精水怪来,奔八戒夺筏抢经。那知巫人纵有神通,却是幻术,怎比行者的道法。他变了鱼鹞子,直啄的三贼丢了巫人,得了一个木筏救命回去。这巫人回头不见了众贼,只指望弄幻术抢担包、夺木筏、拿僧人出气,谁知行者们神通,见巫人遣了山精水怪来助战,忙掣下禅杖来打。巫人只是使法念咒,喝令精怪帮助战斗,被行者大喝一声道;“何处精灵,敢听贼人呼唤,犯我正气禅宗!”只见众精灵走的走,散的散,那巫人犹自口中咕咕哝哝念道:“山精山精,速来助力。”只见那山精笑嘻嘻的反去打巫人,口里说道:
  “山精助力,助力山精。
  你惹和尚,却是圣僧。
  元阳正气,万邪荡清。
  柜包担子,扃固真经。
  金光烁烁,瑞气腾腾。
  我何幺么,敢去犯争?”
  那山精说罢,散的一个影儿也无,巫入又念咒道:“水怪水怪,速来助力!”只见水怪也呵呵大笑,口里说道:
  “水怪助力,助力水怪。
  那晓僧人,神通广大。
  三藏法师,沙僧八戒;
  那个猴王,更加利害。
  保经西还,当供筏载。
  笑你贼人,错做买卖。”
  那水怪说罢,一路烟不见半个,只剩了个巫人。他见木筏夺不去,和尚又利害,只得大声喊叫老鼋来帮助。

  却说这老鼋精,自把比丘僧变的舟航撞碎沉散,他抢一粒菩提子躲入河底巢穴。众小鼋怪见菩提子放五色毫光,齐上前观看,问道:“主公,这是何处得来宝贝?”老鼋道:“此宝名为菩提子,乃是僧家正念数珠。人若得他在手捏动,清心寡欲,延寿消灾。我今被那巫人叫我帮助他战斗,河上两个僧道,谁知那僧人驾一只舟航,却是警提数珠子变化。被我一头撞破,那些菩提子落水,僧人急急收去,却遗失了一粒,被我抢来。我想在此河中年深岁久,正没个脱离;入天功德,今得此定,且躲藏在巢穴。只恐那僧人查出数来,不肯干休。料他也没奈何,此八百里长河,水里广阔,也难寻找。”众小鼋各各相喜道:“主公造化造化,得了此宝,延生出世,就是我小鼋也得沾些福荫。”正说,只听的巫人在河面上呼老鼋帮助,老鼋听了,怕是僧人向他要善提子,任他喊叫只当不闻。小鼋说:“莫要去,莫要去,万一僧人收了此宝,主公可不空费了这一番欢喜。”按下不提。
  且说巫人连声喊老鼋帮战,那里喊得他来。他见势头敌不过众和尚,乃把口一喷,只见火焰腾腾,向木筏烧来。行者忙叫八戒、沙僧挡低。只见沙僧一口喷出如大雨淋漓,把火顷刻熄了。巫人便作法,顷刻河中风浪大作,行者把手一指,风浪随止。巫人随口念咒语,只见黑雾又腾腾布来,那老和尚与小沙弥向东方取了一口气喷来,那黑雾如风散,依旧青天白日。巫人无计,只得丢了一座木筏与三藏们载着经文乘坐。他撑着一筏飞走道:“让你且去。”这正是:大道肯教邪法乱?真经自有圣灵扶。毕竟不知后来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认了同宗便好打劫,莫怪今之为弟兄者狠似贼也。
  指经作宝,行者原不错,恨三贼无偷天手段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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