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绝说客大圣灭玄玎 斩情缘三藏辞公主

  大圣降妖道,原是瑶池王母宠儿。说客遂盈门,皆劝大圣棒下留情..
  国王有心招驸马,三藏无奈书素帛。西门外洒泪惜别,有情人难成眷属..
  且说行者挥刀不砍公主,却朝坛上玄玎甩去!玄玎猝然吃了一惊,急闪身,飞刀已至——将玄玎半片左耳削去,登时鲜血如注。坛上坛下一阵大乱!
  行者掣出棒来,直取玄玎。玄玎疼得要死,顾不得念‘紧箍咒’,捂着滴血的耳朵,纵云朝东南走了。
  行者跳到坛下,劈头将胡淑妃打死。国王正恼怒,那淑妃现出原形来,竟是一只白獐鹿。行者从那衣裙里搜出迷魂香花,厉声道:“陛下,这两个妖怪,多行不义:先害了皇后,又谎言祭天,要害公主与五百童子!若求长生,理应持戒修行,焉能杀生作恶——这般只配进地狱!”国王迷迷怔怔,只缠着行者:“你为何行凶,赶走我家国师?寡人却不得升天也!”行者无奈道:“可恨妖道搜去了俺的条葵。却还要再去昆仑山采了,才好来疗救这昏君!”沙僧忽叫道:“大师兄,你看这是什么?”手中原是几株条葵!行者大喜:“兄弟,你如何到手的?”沙僧道:“我夜里假意侍候那妖道茶汤,看见草儿丢在书案上。趁机盗了,揣在怀里,以备急用!”行者夸道:“兄弟,今日你立了一功!”先令公主吃一株。又与八戒一株。八戒嚷道:“百苦,谁吃!老猪又没迷糊!”行者道:“原来你是装傻哩!”便叫呆子去按注国王,喂他一株条葵。八戒道:“师父还在暴室关着哩!昨夜去坤宁殿见他昏昏沉沉,想是又叫那妖女摆坏的!”沙僧自告奋勇道:“我去救师父!”
  此时国王也已清醒,与公主抱头大哭。
  行者遂着八戒去解放五百童子,自己纵起云头,去追那妖道。行者云疾,不消半个时辰,已看见妖道身影:他以为脱了险地,捂着残耳慢行。行者暗付:“若要硬打,只惧他念‘紧箍咒’。须智取才行!”摸摸怀中迷魂香花,心生一计,摇身变作淑妃模样“娇声叫:“兄长,等等我!”那妖道回头一看,信以为真,便停下云步等她。“淑妃”埋怨玄玎只顾自己逃命。玄玎道:
  “愚兄被那厮暗算,差点丧命。实在顾不得贤妹,还请鉴谅!”“淑妃”道:
  “罢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我累了,你背背我!”玄玎皱眉苦脸道:
  “我这耳根还霍霍疼哩!”“淑妃”慎道:“男爷们家,一点伤血唬①什么!”
  玄玎无奈,只好背上“淑妃”。捏捏行者大腿道:“妹子前日还股肢丰润,今几何故多皮无肉?”行者不理,悄悄摸出迷魂香花,凑近玄玎嘴脸吹过去。
  那道土顿时痴迷,问:“妹子,你干甚来?”行者跳下来,一抹脸现了本相:
  “贼妖道,看看俺是谁?”玄玎扭脸一看,恭敬道:“原是孙大圣,有何吩咐?”行者道:“你这厮在比丘国作恶多端。待老孙一棒灭了你!”掣出棒来要打,玄玎慌忙磕头求饶。行者道:“且寄你小命,还不从实招来!”那妖道果然听话,忸忸怩怩供道:
  小仙原居瑶池畔,琼花幽兰四时香。荷锄碎露珠,撷英缀玉堂。
  尝蒙王母宠,不惯役仆忙。窃花私下界,比丘梦黄粱。
  行者叹道:“老天神,原是瑶池管花圃的园丁儿!也在此间胡作非为,作威作福,王法何在!”思忖若就此打杀,那比丘国国王群臣还不知这妖底细,不如解回去处置,好叫他们心服口服。便押玄玎回比丘国。玄玎不放心,① 血唬——方言,见血怕、夸张痛苦之意。
  道:“孙长老,跟你走可也,不知能否保留小人性命?”行者道:“回去以后,那比丘国君臣,说你该死,你必死无疑;若说饶你,老孙也不管!”
  行者去追妖道后,八戒便亲领五百童男女出了禁苑。阅城人见八戒不辞辛苦,一个个送孩童回家,也不计前嫌,这个给他披红,那个与他戴花,箪食壶浆犒劳他,捞了许多风光。那沙僧去救师父,路却不熟,公主自愿带路。
  径至后宫暴室,沙僧给师父吃了条葵。唐僧登时清醒了,问公主道:“皇后安在?”公主滴泪道:“已被妖妃害死矣!”唐僧唏嘘一回,道:“贫僧不才,愿为皇后主持净土坛会,超度亡灵!”公主谢了。唐僧又问行者、八戒行踪,沙僧道:“大师兄驾云去追妖,二师兄送众童子归家,赎罪去了!”
  唐僧担心道:“呆子贪酒好色,一个人在城里乱转,我却不放心!”令沙僧去寻八戒回来。沙僧领命去了。公主道:“做功德一事,不如同去父王面前细禀,也好及早安排!”唐僧称善,便随公主登车,往东苑行,路上遇掖庭令鄢公公,道:“禀公主、圣上已回驾宫廷,传公主及圣僧贤德殿见驾!”
  唐僧道:“吾便去谒见圣上。等顽徒来了,烦公公告之一声,说贫僧去彼处了!”鄢公公应了。车乘便折向贤德殿。
  到了去处,三藏进殿,才要施礼,却叫国王搀注,反要给三藏行礼。慌得唐僧扯住国王衣袖:“陛下,使不得!休祈贫僧寿限!”国王遂请三藏入座,感激道:“寡人被妖邪所蛊惑,贬发妻,疏骨肉,自身也几乎命丧黄泉。
  多亏圣憎及圣徒救助!”唐僧谦辞一番。公主提起唐憎欲为皇后做道场之事,龙颜大悦,即传令神宫监置办灯烛香花一应法物,择吉日主办。国王见唐僧面色红润,身颀体美,又向他讨教养生之术。唐僧道:“贫僧只会打坐参禅,无甚方术。”国王道:“不知圣僧参悟什么?”唐僧道:“春溪秋泉,空山明月;人牛不见,心无旁骛。”国王挠首道:“难,难,寡人不懂!”唐僧道:“知其难,其易也近。”国王似有所悟。唐僧道:“陛下若将禁苑中无碍寺改作无骛寺,大殿上塑如来金身,四时礼拜,日日诵经,庶可成一段功果也!”国王听得连连点头,即嘱有司依圣僧之言,改建庙字。对三藏愈加钦佩,相见恨晚之意溢于言表。
  公主看在眼里,趁机道:“父王,唐长老儒雅贤良,多识多谋,倘能留在朝中,辅佐权柄,国之幸也!”唐僧惶恐:“公主谬奖也!若说诵经斋醮、打坐拜仟,贫憎略懂一些;论起调和鼎鼎、治国理政,贫僧一窍不通也!”
  国王看看公主,又瞅瞅三藏,喜悦道:“唐长老切勿过谦!一仁慈之心,胜千策百术!如不嫌敝国鄙陋,在此屈留,朕愿封圣僧为当朝一品宰相,辅粥寡人。年禄七百石,月俸、料钱三十千钱。即起宰相府一座。另赠黄金百斤。
  万两、珍珠百斛、美姬二十..”公主叫:“父王!”国王才省悟道:
  “圣僧洁身自好,美姬便免了。可择一佳丽为夫人!”公主垂目柔声道:“唐圣僧..”唐僧偷觑一眼公主,见她脸若桃花,含羞带情,心里像敲小鼓似的,呆怔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忽听门外喧哗,原来八戒被沙僧找回来了。八戒进门就嚷:“徒弟在外头忙得像灰孙子,师父却在此问陪佳人磕牙儿!”唐僧愠怒道:“呆子,胡说什么!不怕惊扰了圣上!”国王忙赔笑:“不妨,不妨!猪长老如此豪爽,倒叫人爱!”八戒涎着脸道:“皇上若真见爱,就招俺做驸马吧!”唐僧大怒:“悟净,拿我锡杖来!打死这没规矩的东西!”沙憎应着出殿。八戒忙扯住他:“兄弟,师父说着玩呢!”又转身赔罪:“不过逗乐子,师父息怒!
  ——谁敢与师父争高低!”唐僧听了头句还人耳,听下句,恼羞道:“你这厮成心要气死为师!等你大师兄来了,非剥你皮不可!”公主劝道:“猪长老也是有口无心,圣僧何必动真气!”八戒道:“公主说的是!”又道:“其实师父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待人极善。不然一路上怎会有无数美貌女子痴痴迷迷爱上他!”三藏脸绊红,下座揪八戒耳朵:“叫你信口开河!”
  扯着出殿。八戒一厢走一厢急叫:“师父,老猪有一句假话?——谁道诚信是美德,今日揪得耳根疼!老猪日后再不说实话也!”
  唐憎扯八戒出了大殿,正要打罚,蓦地见行昔解着玄玎降下云头,报道:
  “师父,妖已被擒,乃是瑶池一个管花园的仆役。老孙不便擅专,带回来交斯国君臣发落!”八戒上前揪往玄玎:“我的儿,你享够天上的福了,又来享地上的福!我叫你当国师,我叫你日淑妃!..”朝玄玎又打又踢。那园丁躲躲闪闪,捂头护裆,分辩道:“天上有甚福,轮到我这下等人享!不过是个出力的,逢主子喜悦,夸赞两声;主子不快,便挑刺打你骂你!”八戒闻言住了手,拍那妖肩膀道:“兄弟,莫非还不如去西天取经?”妖怪道:
  “取了经便成正果,成金身罗汉。小人情愿与你换换儿!”沙僧一旁喝道:”
  无怪你这厮要陷害我师徒几个,原来嫉妒!——二哥,休与他罗嗦!”玄玎道:“沙长老,先时我待你不薄,你还帮着出些主意..”沙僧惊出一身汗,使降妖杖劈头便打!若不被行者伸棒架住,那妖道就一命呜呼了。行者道:
  “不明不白,打死算甚!且押他见皇上,叫他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说说自己的出身行径、一应勾当。然后布告天下,再杀不迟!”沙僧搭讪着笑道:
  “大师兄言之有理!”
  便押那妖见皇帝。皇上即传令百官进殿,让那妖怪自述罪愆。百官皆道:
  “我等早就看出此妖非良善之辈!他献妖妃,惟悴龙体;下毒手,残害皇后;横征敛,官尤民怨;罪恶种种,不可枚举。依律当斩!”那怪恼道:“我等行势时,你们见了我胁肩馅笑,鞍前马后,侍奉周到。如今却说这话!”百官赧然。皇上叹道:“尔等坐视寡人被妖邪蒙骗,竟无一人进谏,悲乎哀哉!”
  百官默然。公主道:“父王,请恕女儿直言——那时,只因母后说了几句妖妃的不是,便遭囚禁。何况大臣!”又滴下泪来。国王亦黯然缄默。唐僧道:
  “且喜今日妖氛已清,父女、君臣、宾主齐聚宝殿,皆大欢喜也!”国王道:
  “圣僧说的是!还烦孙长老押那妖怪下殿,暂囚在大理寺监牢,再行问斩。”
  又传令御膳司摆酒设宴,酬谢东土众僧。
  行者押玄玎出殿往外走,沙僧赶上道:“毛头小妖,敢劳师兄,交与小弟吧!”行者道:“吃饭吃饱,干活干了,不沾你手了!”却有大理寺卿出殿,唤随员扈从,与行者同往官衙。才出宫廷,忽见祥云蔼蔼,飘下几个神仙,原是火德星君率尾火虎、室火猪、觜火猴、翼火蛇及接火天君五位正神驾临,与行者拱手见礼。行音道:“星君何往?”星君道:“奉王母懿旨,给大圣送避火袍一件,降妖度厄之用!”大圣笑道:“老孙过火焰山时,却不送来!‘下完雨送伞’,空头人情,老孙不领!”星君道:“千万收下!”
  行者道:“莫不是有下求老孙?”觜火猴道:“大圣果然机敏,正是有事要求大圣哥哥!”行者警觉道:“休扯近乎,说来听听!”垦君左右环顾道:
  “大街上如何说话,附近有无清静道场可以落脚?”行者道:“东苑有座碧云观,原是这妖怪盘踞作恶之地,去那里说话如何?”
  星君闻有道观,忙说:“甚好!”一行便人禁苑。门吏见是大理寺卿、孙行者及一帮腾云驾雾神仙,敢不迎入!遂入碧云观。客堂里落座,将玄玎廊柱上拴了。那寺卿见神仙仙临凡,便趁行者不留意时,抽身回宫禀告皇上去了。小道人上了茶,那火德星君略吃了几口,便指廊间的玄玎道:“大圣知他是何人?”行者道:
  “他自称是瑶池管园子的仆役园了儿,整日出力,时常受气,故此下界寻乐子。”星君道:“此言不虚。他因出身微寒,难委重用,只在园子里刈草培土,干些粗活。起初也颇吃过一些苦头。但这厮生性灵巧,善察言观色,投入所好;加之长相俊秀,口齿伶俐,渐渐博得王母欢心:不再做粗重活计,每日清晨只需采些应时花卉送到王母寝殿便可。余暇便在王母面前做个小答应。他做事得体,善解人意,王母愈见怜爱,宣他人宫,侍候晨昏。还有心认他做螟蛤于,说过几回,只差行礼了。他若小心勤勉,自然前途无量。焉知这厮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一日竟趁王母不在家,调戏玉女。玉女含羞不说,却被与她相契的金童告发。王母痛心之余,打了他几个巴掌,贬回园子仍锄草浇花。其实不过是一时恼怒罢了,没两日又挂念起这聪明伶俐的‘小答应’了。谁知他已怀忿下界而去!王母即遣员巡查,得知在此处作祟,被大圣擒拿,急差我等来讨个人情。盼大圣高抬贵手,放他回天界吧!”
  行者闻言,头摇得像货郎鼓子:“不是我老孙不给星君面子,实因这厮犯下人命案子,放了他难以向众人交待!”再三不行。
  星君无奈,只得率众神告辞。行者迭走星君,转身踢了玄玎一脚,啐道:
  “原是个马屁精儿!这下可好,劳动你干娘差仙官当说客了!”玄玎壮了胆子,道:“孙大圣,你快放了我,还有些情面。不然,走着瞧!”行者摸出棒来,指着他鼻尖道:“你以为老孙怕那老刁婆儿!休道你是她干儿子,便是亲的,也不饶你!恼了我,也不用大理寺审,一棒先灭了你再说!”那怪吓得脸色煞白:“无怪天宫皆传你是个愣头青、刺儿头,今日方知!——大圣,我已知悔,千万手下留情!”大圣不理,正要解他去大理寺,忽听半空众声齐叫:“大圣,别来无恙!”行者抬头看,原是北斗九星官,大圣道:
  “休言放这畜生之事,趁旱回去给王母复命,就说老孙不敢徇情在法,多有得罪了!”众星官道:“这倒省事,礼品也不用拿出来了!”大圣道:“心领,心领!改日再叙!”诸仙官只好拨转云头回天庭。
  行者暗忖,那王母刚愎自用,不可一世,岂能甘心!不如一棒灭了这厮,任话也不用说了!主意已定,持棒朝玄玎走去。那妖浑身毅棘,连声求饶。
  行者骂一声:“小子,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周年!”挥棒便打。猛听一声喝:
  “悟空住手!”转首一看,竟是师父!原来大理寺卿将天神下凡事回禀朝廷,唐僧率先领八戒、沙僧赶来拜谒。正逢上行者欲行凶。行者不敢违师命,收了棒,道:“师父,王母已派两拨人给这畜生求情了,再拖下去,夜长梦多也!”唐憎道:“这厮罪孽深重,理应严惩。但王母金面,又不可不看!”
  行者跺脚道:“这不是难为人么!”正说着、又见灵宝天尊,颤颤巍巍,纵五色云而至。唐僧一行忙跪拜在地。那大圣只拱拱手道:“王母人情真大,竟把深居简出的老天尊也请出来了!”
  灵宝天尊摇头道:“大圣呀,余不多言,就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放了那小畜生吧!”大圣道:“不怕得罪你老,这厮罪在不赦,恐小神做不了主!”
  天尊不悦道:“你不做主,谁还做主!”行者道:“比丘国君臣也!”天尊笑道:“他们算甚!若论过失,不就是死了一个人么!王母已派员去鄂都查过,那皇后寿限已到,合该暴亡。也是前世因果所至。大圣不信,可亲去阴司勘察!”行者道:“你们说她该死她就该死,说因果报应便是报应。反正你们衙门大,口齿硬!老孙只不明白,为这一个小小园丁儿,王母何苦费如此功夫!”天尊道:“此人虽出身低贱,但王母保他,便事关王母脸面,亦关玉帝尊严。大圣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又劝道:“大圣呀,昔日强悍,方遭困厄,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行者叹口气道:“莫非只有释放这小畜生了?”天尊笑道:“这便对了!”不免得意,上前要解玄玎绳儿。准知行者又道:“老孙还要再斟酌斟酌!”天尊怒道:“耍老夫怎的!——放与不放,全在大圣,只送大圣两句话——多送人情,天高地宽;广积仇怨,前程凶险!”
  言毕,拂袖而去,腾云走了。慌得三藏一行又倒地拜送。
  行者嘻嘻哈哈几声,便去解玄玎绳索。玄玎漏做道:“姓孙的,有种至死不放我呀!你怕个甚!”行者道:“比起吃人无数杀人如麻的魔头,你不过是个小喽罗而已,何必与你较真!又蒙众仙官三番五次说情,老孙还能这么不受抬举,只有送你‘归天’!”那玄玎更是傲慢,哼哼哈哈:“我只道你孙大圣多大能耐哩,原来也有怕惧!”行者赔笑脸道:“说的是!”对唐僧及师弟道:“且请回避,俺有言语欲求小老弟转达!”唐僧几个知趣,便躲入客堂。这厢玄玎绳索已开,遂拍着行者肩儿道:“我晓得你要说甚——
  你怕王母见怪,玉帝动怒,故此要我捎话赔罪。好让家长消气儿,是不?”
  大圣仍笑盈盈道:“正是,正是!”脚下却使个绊子,将玄玎跌个狗吃屎。
  那怪恼怒,泼口大骂:“遭天瘟的粥马温,敢暗算我!回去定向王母禀告—
  —”大圣怒道:“老孙平生最恨趋炎附势的狗奴才!今日便要灭你,看你主子能奈何老孙什么!”挥棒如泰山压顶,劈头砸去,那王母的“小答应”惊叫一声:“泼猴杀人了——”被孙悟空噗地一声打成血饼!
  堂内唐僧三个闻声赶出,那怪己血肉模糊,命赴黄泉!唐僧连声埋怨。
  八戒道:“老猪一直偷听那厮言语。也无怪师兄光火!那厮狐假虎威,不可一世。换谁谁也受不了!”行者正色道:“呆子说甚哩!老孙有心放他走,他却欲夺铁棒害俺,无奈才将他打杀!”沙僧击掌笑道:“妙哉,妙哉!”
  见师父不悦,停了笑,住了掌,又道:“妙哉!”
  倏忽听见鸾铃响,车辇到,原来国王驾临。三藏迎上见礼。国王道:“圣僧,诸位神仙呢?”三藏道:”皆回天庭矣!”国王垂泪道:“真个无缘!
  千载难逢机会,却失之交臂,可惜,可惜!只怪寡人恐神仙见怪,回宫沐浴更衣,生生耽搁了!”三藏道:“陛下拜神有何意图,盼告之。我徒儿孙悟空是个惯走路的,可叫他走一趟,将陛下之意转致众神!”国王羞羞答答道:
  “不过是想讨个长寿方儿,却晚了一步!”行者道:“陛下知这几拨神仙来做甚的?——原是替那妖道说人情哩!有心管你生死?陛下日后若做个好皇上,受万民拥戴,老孙心有灵犀,即刻便知。一准给你送株灵芝仙草来,叫你延年益寿!”
  国王大喜,即执三藏手,同登凤辇。又招呼行者、八戒、沙僧,一道返回宫廷,设宴含光殿,款待众僧。百官、宫眷都来作陪。席间,公主把酒,先谢唐三藏。三藏推道:“谢我却是虚的,贫憎有何功绩?该谢孙长老!”
  公主笑道:“圣僧教的好徒弟,自然先谢你,再谢孙长老!”三藏勉强呷了一口酒,道:“贫僧不敢破戒,叫悟空代我多饮几杯可也!”公主遂又谢行者珍灭妖怪为母报仇之恩。行者便笑盈盈吃了三杯才罢。君王道:“孙长老,朕看你神通最大,令师也颇着重。故有一事相托。”附耳说了几句。行者笑道:“倘师父愿意,徒儿巴不得吃喜酒!”唐憎、公主心里明白,俱害起臊来。八戒嚷道:“莫不是师父真要做驸马爷了?”羞得公主捂着脸儿,离席而去。
  宴罢,众僧回馆驿歇息。驿丞见了,连忙磕头谢罪。唐僧道:“当时也怪不得你,起来吧!”驿丞爬起来,百般奉承。师徒无事,八戒又逗唐僧,不叫“师父”,改称“驸马老爷”。唐僧操锡杖打了八戒儿杖,才老实。行者私下问三藏可有心入赘皇室。三藏反诘:“悟空,你道若何?”行者笑道:
  “一厢富贵美色,一厢古道荆棘。如俺是师父,便留下做乘龙快婿!”唐僧亦笑:“我便奏明皇上,留你算了!”行者道:“老孙当年为王为尊,也曾富贵风流一时。正是曾经沧海难为水,如今早已淡了此念。师父却是自打636娘胎出,未知荣华富贵为何物,不妨尝尝!”唐僧嗔道:“你这猴头,休拉为师下水!”
  次日,唐僧主持净土坛会,为皇后超度亡灵。三日方毕。第四日午初,君王复排宴酬谢四僧,又提与公主联姻之事。三藏支支吾吾,脸赤身热,起身如厕。沙僧佯装不知,行者只好陪师父去。沙僧见八戒正埋头吞吃,趁机将一书简交侍女传给皇上,又挤眉弄眼,以示机密。皇上会意,藏于袖中。
  宴罢回后宫,取出一看,简帖上写:“师父有心却无胆,宜将生米做熟饭!”
  皇上连声“妙计,妙计!”唤公主来,也看了字函。公主道:“全凭父王做主!”君王即令司礼监将昭阳殿张灯结彩,布置喜堂,一厢备筵散柬。上上下下忙乎起来。
  向晚,诸事准备停当,急发凤辇去馆驿接唐僧进宫“议事”。唐僧不知缘故,欲登车辇,却叫行者拦住了。再三诘问随行太监,才道是接唐僧去成亲。唐僧六神无主。八戒笑道:“师父不去,老猪顶缸如此?”行者道:“也看看你那嘴脸!”沙僧试探道:“师父,情势所迫,不如去应酬一下?”行者道:“又不是吃闹酒!此事一去便是真的了!”唐僧房里房外兜圈子,直道:“这如何是好!”行者道:“取金钱来,抛采定去留:若面则留;若背则去。如何?”唐僧道:“好,好!便依此策!”行者便径去八戒腰里摸金钱,交给师父。三藏一抛是背,再抛、三抛皆是背。长叹:“天意如此,贫僧无话可说!”殊不知行者在钱上捣了鬼儿!
  行者口气,道:“好了,好了!我去打发喜车回宫,咱们也拾掇拾掇走人!”八戒道:“天都黑了,看得清道儿?一跌一个筋斗。怎么走!”唐僧道:“关文还未倒换哩,莫如天明吧!”行者道:“取关文来,老孙去见皇上。只说师父难以从命,叫他验了关文。回来时那月亮也该升起,正好踏月色行路!”
  唐僧无奈,只好将关文交行者。又交待行者切勿逞强行凶,惊吓了皇上。
  行者悄道:“师父不与公主写句活儿?”三藏动容,叫一声:“悟空!”竟泪流满面。向驿丞讨了块素帛,饱蘸浓墨,匆匆写了几个字,又呵干了,叫捎给公主。行者识体,也不看,叠了揣在怀里。出门叫太监驱辇随他回宫。
  众人皆知悟空神通,谁敢逆他!只有从命。
  约一个多时辰,行者回馆驿。适好亏月初升,天地光亮。行者道:“皆办妥也!沙僧备马,八戒挑担,走也!”唐僧问:“皇上说甚?”“皇上只言有缘相会,无缘厮守。叹息而已!”唐僧黯然,出门来见鞍辔己备,只好上马离了馆驿。三徒紧随。
  行至西门,守城军士已开启城门等候。一辆香轸停在城外,两排太监宫娥列队侍立。唐僧心中一动,果然从车上下来一个着紫衣裙的佳丽,婷婷娉娉朝三藏马头行来。唐僧心跳都止了,看着佳人幽怨的双眼,正是公主。
  公主走近唐僧,呢喃道:“圣僧何言‘有缘无份’?奴家自此倚闾相望,俟圣僧取经回转再结良缘!”唐僧潜然泪下:“公主切勿等我!人在江湖,命运叵测!公主天生丽质,何必为贫僧白白耗费青春!盼早配鸾俦,亦慰圣上之心!”公主抽泣,只道:“圣憎勿言,妾意已定!”唐僧心如刀绞,道一声:“公主珍重。贫僧..去也!”打马疾奔起来。行了几十里路,才勒住马。回首来路,月光下比丘国绵长的城垣笼在薄雾中,看不分明。风中,忽闻玎玲玎玲的环佩声。再听,又只有风摇树响。
  几个徒弟喘着粗气赶上来。八戒道:“师父,老猪心都跑掉也!”唐憎自语:“便做个无心之人,有何不好!”众徒见状,俱不再言语,护着师父,投西而去。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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