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奇书经典演变与小说地位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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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书华

(复旦大学 中文系,上海 200433)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在中国文化、文学史上常用简明的并称专名来突显成就卓异的人物作品,著名的作家作品多会合成某个并称专名,那些并称专名所及的作家作品也多是某时某地超越时空的名家巨著在所有并称专名中,诗骚、李杜、韩欧、唐宋八大家、元曲四大家、四大名著声名最为高远,为中国诗歌、古文、戏曲、小说四大文体的杰出代表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据1998年开始的最受国民喜爱的图书调查报告显示,自1978年至今的近40年,被称为四大古典小说、古典小说四大名著、四大文学名著、四大古典名著(干脆简称为四大名著)的作品一直是国民最喜欢的图书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的死活读不下去的图书调查排行榜上,四大名著中的三部也赫然位于前列,从阅读焦虑角度反映了它们的知名度在近半个世纪的图书市场上,除毛选类特殊著作外,四大名著的出版量罕有其伦,相关研究著作也超迈侪辈四大名著在当代的声名影响不仅超乎前述文学名,也超越了横贯千百年的传统经典四书五经,几可称为中国传统文学乃至文化的第一合称、名、符与品牌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小说自诞生以来就被视为小道,虽然不灭,却是君子不为,一直在主流的边缘默默爬行,难登大雅之堂,千百年不变作为小说家族中的成员,四大名著从边缘走向中心,从底层攀至顶峰,从为人不屑的消遣闲书加冕为顶礼膜拜的文化经典,显然不是孤立偶然的小事件,其间一定经历了漫长曲折的历程,蕴藏着丰富幽微的文化息遗憾的是,对于这样一个大题目,只有陈文新、方宪《经典的世代更替与中国文化的历史进程》一文涉及[1],世人多以之为约定俗成,对四大名著的经典化历程及并称名的文化意蕴仍不甚了了本文不揣浅陋,试图在中国社会文化变迁、经典转移与小说地位抬升的大背景上对此略作考察(本文为四大名著成名考系列论文的第一篇)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自秦汉以来至清帝溥仪逊位的几千年封建社会,四书五经被奉为思想文化经典,供士子们瞻仰钻研在六略则六艺当先,在四部则经史居前,盖出于稗官的小说在六略只能厕于诸子之中,排在九家之外,在四部也只能徘徊在杂史与诸子之间,可谓居无定所小说固然无法消灭,一者道听途说大概是人之天性,一者小说总有可观可采、拾遗补阙之处,曾慥概之曰可以资治体,助名教,供谈笑,广见闻[2]四库馆臣亦言寓劝戒、广见闻、资考证[3](卷140)但它们毕竟是稗官小道,只能在灭与不灭的边缘艰难前行这是千百年来小说的生存状况,也是当时文人士子与小说家的共识,直至《志通俗三国演义》与《水浒传》的出现这样的文化时空背景,决定了六艺、六经、五经、四书、孔孟、语孟、班马、史汉、诗骚、李杜、韩柳这样的称如日月星辰般高悬天际,光耀四海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由于成书过程的特殊性,《志通俗三国演义》、《水浒传》的问世时间很难追寻尽管如此,我们仍可暂定明弘治甲寅年(1494年)为说部元年,这是迄今所能看到的《志通俗三国演义》的最早时间标识至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除《志通俗三国演义》外,还有《残唐五代史三国演义传》、《大宋中兴通俗三国演义》、《唐书志传通俗三国演义》、《列国志传》、《英烈传》、《南北宋志传》、《封神三国演义》、《西游记》、《水浒传》、《金瓶梅词话》等类似作品先后问世百年间只有10余种类似作品出版,可谓量不惊人,微不足道,但却不胫而走,流布迅捷,接受者甚众,对当时文人士子的冲击非同小可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明嘉靖间崔铣、熊过、唐顺之、王慎中、陈束等读到《水浒传》时大惊《水浒传》委曲详尽,血脉贯通,《史记》而下,便是此书[4](p143)将《水浒传》推为汉代千余年间最佳作品,跨越李杜,不言韩柳袁宏道读后诗兴大发,奋笔疾书少年工谐谑,颇溺《滑稽传》后来读《水浒》,文字益奇变《六经》非至文,马迁失组练一雨快西风,听君酣舌战[5](卷27)将《水浒传》凌驾于《六经》、《史记》之上在他们眼里,这些作品哪里还是谦卑地匍匐在史传脚下的稗官野史,哪里还是什么小说小道,简单就是俯瞰经史子集的高文典册!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中国素有封加爵传统,在朝中有定于一尊,三公九卿,在科举有进士、举人、秀才,在山水有五岳三川,在小说则有神榜情榜,金陵十二钗,等等这些尊名既是封,又是座次,鲜艳明媚,一目了然,最为国人心仪在科举路上滚打多年且好小说的文人士子对此自然熟稔不过,当他们被眼前作品按摩得心服口服时,就很容易为它们加上五花八门免费而奢华的冠冕李贽读完《水浒传》后情不自禁地将它与《史记》、《杜子美集》、《苏子瞻》、《李献吉集》封为宇宙内五大部文章[6](p1482-1483)袁宏道也将《水浒传》、《金瓶梅》与《左传》、《庄子》、《离骚》、《杜诗》、韩柳欧苏文章等相提并论,列为案头不可少之书[7](附录),在《觞政》中又将《西厢记》、《琵琶记》、《水浒传》、《金瓶梅》称为逸典,并把是否读此逸典作为区分雅俗的标准天都外臣毫不犹豫地将《水浒》称为行中第一[8],明崇祯年间笑花主人亦言:《水浒》奇奇正正,河汉无极,论者以二集配《伯喈》、《西厢》传奇,四大书,厥观伟矣[9]( 笑花主人《今古奇观序》)可见当时推崇、《水浒》者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论者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至明清之际,金圣叹不仅将《庄子》、《离骚》、司马迁、杜甫、《水浒传》、《西厢记》称为六才子书,还发誓以平生之力将此六书一一批点因《第五才子书施耐庵水浒传》与《第六才子书西厢记》的光芒,六才子书之说深入人心受金圣叹影响,毛纶、毛宗岗父子也对《三国演义》详加批点,并且推之为才子书第一(《读志法》)西湖钓叟则提出三大奇书说,以为:今天下小说如林,独推三大奇书,曰《水浒》、《西游》、《金瓶梅》者,何以称?夫《西游》阐心而证道于魔,《水浒》戒侠而崇义于盗,《金瓶梅》惩淫而炫情于色,此皆显言之,夸言之,放言之,而其旨则在以隐、以刺、以止之间唯不知者,曰怪、曰暴、曰淫,以为非圣而畔道焉[9]( 西湖钓叟《续金瓶梅集序》)与李渔大致同时的雁宕山樵陈忱在《水浒后传序》指出昔人也曾将《庄子》、《西厢》、《楞严》、《离骚》并列为四大奇书,以为《南华》是一部怒书,《西厢》是一部想书,《楞严》是一部悟书,《离骚》是一部哀书[9](陈忱《水浒后传序》),种种称,不一而足,可见当时文人士子品第封的热情,也可略见今之四大奇书的淡影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当然,以上种种说法与后来的四大奇书相比还有一定距离,它们者尚无奇书之名,者尚未定四大之尊,者四大奇书已合为一词,所指又非、《水浒》、《西游》、《金瓶》四书据现有文献,专指此四书的四大奇书之名首次出现于清康熙己未(1679年)醉耕堂本《三国演义》及李渔为该本所作《古本志序》,该书径称四大奇书第一种,而署康熙岁次己未年十有二月李渔笠翁氏题于吴山之层园则曰昔弇州先生有宇宙四大奇书之目,曰《史记》也,《南华》也,《水浒》与《西厢》也冯犹龙亦有四大奇书之目,曰也,《水浒》也,《西游》与《金瓶梅》也两人之论各异愚谓书之奇,当从其类《水浒》在小说家,与经史不类《西厢》系词曲,与小说又不类今将从其类以配其奇,则冯说为近是然野史类多凿空,易多逞长,若《三国演义》则据实指陈,非属臆造,堪与经史相表里此是观之,奇又莫奇于矣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17378.html

这则材料并非稀见文献,此前学者已有[10],不过,论者往往只是直接引用李序,将四大奇书的首倡权归于冯梦龙事实上,李渔较王世贞晚出近一个世纪,较冯梦龙亦晚三十余年,之间并无交集,也无亲闻王世贞、冯梦龙言说的可能序中所言王世贞、冯梦龙四大奇书之目,应是源于阅读然而,在已知文献中尚未看见王世贞宇宙四大奇书之说,此说倒是与前引李贽宇内五大文章相似笑花主人有四大书之说,且与冯梦龙有一定关系,但目前尚未确定二者为同人;即使笑花主人是冯梦龙,四大书也与四大奇书相差一字,且其所言四大书指《水浒》、、《伯喈》与《西厢》,与李渔所言四书并不相吻照此说来,序中四大奇书之说可能是李渔对此前相关论说的模糊记忆不自知的改造综合今之所谓四大奇书的首倡者应为李渔,而非冯梦龙

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推为四大奇书,具有一定的偶然性说是历史的必然在李渔之前,笑花主人已将《三国演义》纳为四大书之一,毛纶、毛宗岗父子更是将之定为天下第一才子书李渔既为毛本作序,当然对此心知肚明,而且认为毛批第一奇书之目,果在也一言正好可证予说之不谬( 《古本三国演义序》)至于《水浒传》,李贽定为宇宙五大部文章,袁宏道列为案头不可少之书后举为逸典,天都外臣更有行中第一美誉,冯梦龙列为四大书之一,金圣叹以之为第五才子书更是众人皆知《西游记》虽未得到上述大家推举,但推崇者亦不乏其人,幔亭过客袁于令曾言至于文章之妙,《西游》、《水浒》实并驰中原闲居之士,不可一日无此书[11]( 《西游记题辞》)《金瓶梅》内容特殊,但有识之士并未被此遮蔽双眼,袁宏道就将之列为案头不可少之书和逸典

在此之前,峥霄主人陆云龙(约1628年前后在世)《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凡例》言: (《魏忠贤小说斥奸书》)动关政务,事系章疏,故不学《水浒》之组织事态,不效《西游》之布置环境,不习《金瓶梅》之闺情,不祖诸志之机诈[9]烟霞外史《韩湘子叙》称(《韩湘子全传》)有《三国志》之森严,《水浒传》之奇变;无《西游记》之谑虐,《金瓶梅》之亵淫谓非龙门兰台之遗文不可也[9]二人虽未对四书全面肯定,但都将此四书并列李渔生平独特,广览博收,无书不读,尤喜通俗之作,与《三国演义》、《金瓶梅》的渊源深远,世传李渔批评过《三国演义》、《金瓶梅》乃至创作过《金瓶梅》,亦可证此另外,李渔对《水浒传》、《西游记》也十分熟稔,多有谈论,在通俗文学方面的理论与创作成就巨大,卓然成大家,由他来为四大奇书正式揭幕可谓适得其时,亦得其人

顺言之,在醉耕堂本版行之后,南京芥子园、翌圣堂、两衡堂也出版了署名笠翁批阅的《绘像志》两蘅堂本书首有序,序后署湖上笠翁李渔题于吴山之层园,序中亦有尝闻吴郡冯子犹赏称宇内四大奇书,曰、《水浒》、《西游》及《金瓶梅》四种余亦喜其赏称为近是等语,与前序略有异同按李渔前序作于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十二月,身逝于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正月,前序之后李渔实无暇与力来评阅《三国志》该序内容杂沓,也可证此序非李渔之笔,对此黄强《李笠翁批阅志》质疑》[12]一文有详考,可以参阅

必须指出的是,四大奇书并非只是李渔《三国演义序》中的一个简单合称,亦非一个隐身在冗长篇章中读者未易捕获的学术术语它其实是一个醒目的丛书名称,一个鲜明的图书标识,一句颇具魅力的语,一个响亮的图书品牌即便读者没有耐心阅读序言,他也会在翻阅醉耕堂本的每一页时与四大奇书几字面对,因为,该本版心与卷端都印有四大奇书第一种字样,四大奇书第一种就是该书的核心书名,只要摸过此书的读者都会对四大奇书留下深刻印象

不仅如此,据英国学者魏安的调查与研究,毛评本《三国演义》版本共七个系列,其中以四大奇书第一种题名者23种,分别是14.1李渔评本1种(a),版心卷端均作四大奇书第一种;14.2 60卷小本共8种(a-h),版心题第一才子书,卷端题四大奇书第一种;14.3 60卷大本共3种(a-c),版心题第一才子书,卷端题四大奇书第一种;14.4 19卷大本共5种(a-e), 版心题第一才子书,卷端题四大奇书第一种;14.5 英雄谱本1种(a),版心题英雄谱,卷端题四大奇书第一种;14.6 汉宋奇书本5种(a-e),版心题汉宋奇书英雄谱,卷端题四大奇书第一种[13](p29-33)上田望《毛纶、毛宗岗批评四大奇书〈志三国演义〉版本目录稿》[14]也有补充他们所见虽已广博,但仍有漏网之鱼,近年在蒙古国就发现了蒙古文《四大奇书第一种》[15]可见该书的实际版次与数量之大,而通过此书知晓四大奇书名目及其所指读者数量之庞大也就可想而知;何况还有一些版本,如前述两衡堂刊本《李笠翁批阅志》,虽未以四大奇书第一种命名,但所言李渔序中也有四大奇书之语,而据魏安《三国演义考》,此种印本也有3种(13a-13c)

而这还只是四大奇书第一种,按此命名,既有第一种,也就有第二种、第三种、第四种遗憾的是,目前还未发现以四大奇书第二种、四大奇书第三种名书的《水浒传》、《西游记》版本,而卷首以四大奇书第四种为名的《金瓶梅》也是清乾隆丁卯(1747年)年间张竹坡评点的本衙藏板本,与清康熙己未(1679年)已相距半个多世纪,未必有直接关联四大奇书系列很可能是醉耕堂主人酝酿并实施的出版规划,但最后并未完成尽管如此,四大奇书作为一个系列版行的可能性依然存在,黄摩西在《小说小话》中就曾说曾见芥子园四大奇书原刻本,纸墨精良,尚其余事,卷首每回作一图,人物如生,细入毫发[16]话中虽未明言原刻本是四大奇书中的某一种,还是四大奇书的全套,但至少在措辞上可以理解为全套退一步说,即便四大奇书第*种 只是书坊招徕读者的噱头,一个最终未能实行的纯粹想法,但此名本身一定有其特殊的吸引力读者通过阅读《三国演义》知道了四大奇书第一种但又不知其余三种时(者虽从李渔序中知晓书目之时),都会产生好奇、期待、探求之心,从而强化了读者对四大奇书的印象

确实,从现存文献就可知晓清康熙年间四大奇书的名称已被读书界接受,榖旦作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的《满文金瓶梅序》就说《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等四部书,在平话中称为四大奇书,而《金瓶梅》堪称其最[17](p218)赞同四大奇书之说而又有所引申刘廷玑《在园杂志》(初版梓行于清康熙五十四年)不但沿用四大奇书一名,更将其作为小说的一个品类与发展阶段,他在一一点评后感叹嗟乎,四书也,以言文字,诚哉奇观![18](卷2)标志着四大奇书进入学术史层面至清乾隆间,绿园老人《歧路灯序》曰古有‘四大奇书’之目,曰盲左、曰屈骚、曰漆庄、曰腐迁迫于后世,则坊俑袭‘四大奇书’之名,而以《三国志》、《水浒》、《西游》、《金瓶梅》冒之[9]对四大奇书的渊源进行了梳理探究清嘉庆八年(1803年),闲斋老人为卧闲草堂本《儒林外史》作序曰:古今稗官野史不下数百千种,而《三国志》、《西游记》、《水浒传》及《金瓶梅三国演义》,世称四大奇书,人人乐得而观之[9]他在称许此名的同时也折射出人们普遍接受的心态,朝鲜文士安鼎福(1712-1794)曾言:余观唐板小说,有四大奇书,一《三国志》、二《水浒志》、三《西游记》、四《金屏(瓶)梅》也[19]可见四大奇书之说在18世纪就已闻名世界

当然,并非所有人接受此种称与排序,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刊刻的《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就是对四大奇书第一种《三国演义》的另外表态,清乾隆十四年(1749)张书绅《新说西游记总批》亦言:人但闻四大奇书之名,实不知四大奇书之实,遂误以《三国志》补之试思据实呈情,乃史馆之实录,何得称为奇书!今其数目虽是,惜其名色已非[9]认为《封神三国演义》才是四大奇书之一,只是后人忘却了,本不在其中的《三国演义》这才列入其中知不足斋主人《野叟曝言序》称该书议论之精辟,叙事之奇诡,是以跨跞古今,倾倒一世,洵天下第一奇书也[9]也别有他意类似的异见自然还有,不过,究其本意,他们并非真要推翻原说,而是想突出自己心仪的、有关系的将出版的作品这些异见不仅不会减弱原说的影响力,反而更好的起到烘托突出作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扩大了原说的影响

四大奇书一名由李渔正式发布,然而,从《三国演义》问世到清康熙年间四大奇书名的刊布流行历经百年,其间想及、提及、读及、论及四大奇书者何止百千万四大奇书发布之前已有奇书名目存在,更有四大奇书作者及相近名的酝酿者,还有它的刊刻者、宣传者、接受者、评说者,等等他们对四大奇书的名与实都有自己的理解,并灌注于四大奇书一词中,形成四大奇书名称不同的解读意蕴,要穷尽之未必可行,但其主要精神仍可体悟

《三国演义》等作品给人带来巨大冲击,人们遂冠以大部文章、案头不可少之书、逸典、大书、才子书等名以示推崇李渔等以奇书相冠,无疑重在一奇字这奇是新奇之奇,也是奇特之奇,更是奇伟之奇虽说明末清初《三国演义》等书已行世百年,但对于那些终日沉潜经典史传、诗词歌赋、古文时文偶尔以稗官野史消遣的文士们来说,《三国演义》等书面目、题材、作法无一不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此之谓新奇它们非经非史,非文非稗,又亦经亦史,诸体皆备,四书之中,历史,草莽,神魔,市井,题材各异,风格相殊,各擅其长,层出不穷,是谓奇特相比此前稗官野史拾遗补阙的零篇散章,它们上天入地,跨越百年,章回百卷,震撼非轻,是谓奇伟

天都外臣说《水浒传》载观此书,其地则秦、晋、燕、赵、齐、楚、吴、越,名都荒落,绝塞遐方,无所不通;其人则王侯将相,官师士农,工贾方技,吏胥厮养,驵侩舆台,粉黛缁黄,赭衣左衽,无所不有;其事则天地时令,山川草木,鸟兽虫鱼,刑名法律,韬略甲兵,支干风角,图书珍玩,市语方言,无所不解;其情则上下同异,欣戚合离,捭阖纵横,揣摩挥霍,寒喧嚬笑,谑浪排调,行役献酬,歌舞谲怪,以至大乘之偈,《真诰》之文,少年之场,宵人之态,无所不该纪载有章,烦简有则发凡起例,不杂易于如良史善绘,浓淡远近,点染尽工;又如百尺之锦,玄黄经纬,一丝不纰[8](附录)此言可谓是对《水浒传》等奇书之奇蕴的总结与概括奇书的时间、地点、人物、场景、写法也许各有不同,但其新奇、奇特、奇伟的总特点则极其一致

明万历二十年(1592年)冯梦龙在世前后,随《三国演义》、《水浒传》先后行世的同类作品(现在谓之章回小说)约二十余种,至明清之际,此类作品更达百种李渔等人从数以百计的作品中挑此四书加冕,毫无疑问是对此四书的崇高敬意,此举无疑是在向世人宣布《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乃新兴奇书,为稗史小说界的最高成就与代表若欲细分,则《三国演义》是史传小说代表,《水浒传》是英雄传奇代表,《西游记》是神魔小说代表,《金瓶梅》则是市井小说代表,正如(麦+粦)(麦+娄)子《林兰香序》所说以利奇而人奇之,《水浒》以怪奇而人奇之,《西游》以神奇而人奇之,《金瓶》以乱奇而人奇之[9]虽说在此之前人们已经在不同场合,以不同方式对这些作品中的一二部有过肯定与褒扬,但却难以与此名相比这样四部题材、风格、味道各不相同又各臻其极的作品并举合称,相互映衬补充,也间接反映了整个小说史的高度这个加冕过程一经各界确认,这种评价便具有了正当性和永恒性,人们很少再会质疑;即便有人略有异议,也不会改变其基本要义与总体格局几百年来这个名盛行不衰,人们对它们的尊崇亦未改变,对小说类型结构的认识也基于这四种作品,这也从接受的角度表明四大奇书名的客观与准确

当然,从某个角度说,四大奇书称并非孤零零地颁发给了《三国演义》等四部作品,而是有意将它们作为奇书稗官小说的杰出代表李渔序中言其将《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金瓶梅》称为四大奇书,而不取《史记》、《南华》、《水浒》与《西厢》,原因在于书之奇,当从其类,应该从其类以配其奇,表现出鲜明的类别意识而他所说的类,就是与经史不类,与词曲不伦的野史小说闲斋老人古今稗官野史,不下数百千种,而《三国志》、《西游记》、《水浒传》及《金瓶梅三国演义》,世称‘四大奇书’,人人乐得而观之之语,也是将四大奇书放到稗官野史的大背景之上既然它们是稗官小说成员,才子奇书代表,那么,四大奇书揄扬这四部作品的同时也是对才子奇书乃至整个稗官小说的揄扬

从语词结构来看,四大奇书可以有两种解读一是《三国演义》等四种作品为奇书类群中的出类拔萃者,四种书背后还有许多更小的奇书;另一种是《三国演义》等四种书是奇书,四种之外再无奇书四大奇书拥立者的原意如何很难确指,但无论如何都难以将此四部作品与其他同类相关作品截然割断事实上,如果将眼光放宽一点就会发现,李渔等人除了对这四部作品特别推崇之外,还对其周边作品不吝赞赏,绿天馆主人《古今小说序》曰《三国志》、《水浒》、《平妖》诸传,遂成巨观[9]可见他眼里并非只有这四部作品刘廷玑将四大奇书作为稗官小说的一个发展阶段,位于魏晋唐宋元明与近日之小说之间,可见四大奇书实将四部奇书、才子奇书与稗官小说合为一体,四大奇书的荣光不但属于这四部作品,也属于整个才子奇书与稗官小说

李渔等人大张旗鼓地表彰这四部奇书、奇书(平话三国演义)、稗官小说,自然有其可推崇之处,但从另一个方向看又是对稗官小说与奇书(平话三国演义)处境与地位的不平之鸣传统稗官小说在整个知识体系中的地位本来就令人唏嘘,但它们好歹在六略四部中还有一己位置与之相比,晚出而更为卓越的《三国演义》类平话三国演义境遇更为不济,嫉恨者咒骂诬蔑,同情者可怜作者不幸,即便是对小说深有研究的胡应麟也说今世传街谈巷语,有所谓三国演义者,盖尤在传奇杂剧下绝浅鄙可嗤也[20](p436)在他的志怪、传奇、杂录、丛谈、辨订、箴规六类小说中,也未给予才子奇书一席之地,就连意欲揽尽天下图书的《四库全书》也无影可寻

该书子部虽然也有小说一类,但多叙述杂事、记录异闻、缀辑琐语,无一与《三国演义》类才子奇书相合,最为集中地反映了奇书的实际地位,让欣赏热爱奇书(平话三国演义)与稗官小说的人们无法忍受,通过为之加冕的方式予以回击,如修髯子《志通俗三国演义引》在论说了该作的种种重要性后还忘不了加上一句孰谓稗官小说,不足为世道重轻哉[9]李渔说得更加直截施耐庵之《水浒》、王实甫之《西厢》,世人尽作戏文小说看,金圣叹特标其名曰‘五才子书’、‘六才子书’,其意何居?盖愤天下之小视其道,不知为古今来绝大文章,故作此等惊人语以标其目[21](p40)李渔既知金圣叹之心,又赏金圣叹之语,他标举四大奇书的初衷也就可想而知,四大奇书的命名已然包含对所受误解偏见、冷遇诬蔑的回击,一股不平抗争之气,一股誓欲冲出围困的奇气荡漾于中

但这样的误解与偏见,冷遇与诬蔑并非个人的偏见,而是文化的偏见班固也好,田汝成也好,胡应麟也好,四库馆臣也好,他们之所以会这样想这样说,其实还是受文化的影响与操纵,其标尺是他们日日捧读的经典因此,这股不平之奇气真正所指乃纵横一世无处不在的经典四大奇书命名的真实意图是要与四书五经分庭抗礼,大有另立山头重构经典的企图天都外臣以为刻书者弃十三经二十一史而取《水浒传》之英明,可见此种心绪[21](附录)五湖老人说平话三国演义不是二《典》、三《谟》、周《诰》、殷《盘》,其人不必尽皆文周孔孟也,其书亦不必尽皆二《典》、三《谟》、周《诰》、殷《盘》[22](p84),其自立标准,自筑天空的心事更为明确袁宏道听过《水浒传》之后,以为《六经》非至文,马迁失组练,也隐约流露出为这类奇书立经典的野心

总而言之,四大奇书作品与名的行世,确实可见文人士子们为小说小道寻找立足之地,撑起生存天空的努力,也隐约可见其分庭抗礼,创立新的文化经典的企图,这应是四大奇书之名最具意味的地方,也是它们风靡海内,贯穿古今的内在原因不过,客观地说,当时传统经典的势力还十分强大,统治还相当巩固,四大奇书的这份心事总体上还比较隐蔽含蓄,其拥立者也矛盾重重,未能超越说价值、争地位的水准,对四大奇书价值的认识也多半停留在文章绝妙层面作品流播虽广,但一般读者还是将其作为消遣之物,未能成为那个时代经典要完成这样的任务,既有待于新的作品,更有待于新的时代与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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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罗书华,江西泰和人,现为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副教授,供职于中国文学批评史教研室1991年南京师范大学获硕士学位,1998年北京师范大学获博士学位后,来到复旦大学从事博士后研究,出站后留任于中国文学批评史教研室主要研究兴趣是红楼梦研究、文学批评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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