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潘道士解禳祭灯法 西门庆大哭李瓶儿(万历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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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藏虚实自家知, 祸福因由更问谁,

善恶到头终有报, 只争来早与来迟;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闲中点检平生事, 静里思量日所为,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常把一心行正道, 自然天理不相亏」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话说西门庆见李瓶儿服药百般医治无效,求神、问卜、发课,皆有凶无吉,无法可处初时李瓶儿还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门乍〉〈门争〉着梳头洗脸,还自己下炕来坐净桶次后渐渐饮食减少,形容消瘦,下边流之不止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那消几时,把个花朵朵人儿,瘦弱的不好看,也不着的炕了,只在裀褥上铺垫草布,恐怕人进来嫌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秽恶,教丫头烧着下些香在房中西门庆见他胳膊儿瘦的银条儿相似,守着在房内哭泣衙门中隔日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去走一走李瓶儿便道「我的哥,你还往衙门中去,只怕误了你公事我不妨事,只吃下边流的亏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若得止住不流了,再把口里放开,吃下些饮食儿就好了你男子汉,常绊住你在房中守着甚么?」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西庆哭道「我的姐姐,我见你不好,心中舍不的你」李瓶儿道「好傻子!只不死,将来你拦的文章源自 四大名著网:http://www.sdmz.cn四大名著-http://www.sdmz.cn/9638.html

住那些?」又道「我要对你说,也没与你说我不知怎的,但没人在房里,心中只害怕恰似影影

绰绰,有人在我跟前一般夜里要便梦见他,恰似好时的拏刀弄扙,和我厮嚷;孩子也在他怀里,我

去夺,反被他推我一交说他那里又买了房子,来缠了好几遍,只叫我去只不好对你说」西门庆

听了说道「人死如灯灭这几年知道他往那里去了?此是你病的久了,下边流的你这神虚气弱了

那里有甚么邪魔魍魉,家亲外祟?我明日往吴道官庙里讨两道符来,贴在这房门上,看有邪祟没有!

」说话中间,走到前边,即差玳安骑头口往玉皇庙讨符去走到路上,迎见应伯爵和谢希大,下头口

,因问「你爹在家里?」玳安道「爹在家里」又问「你往那里去?」玳安道「小的往玉皇

庙讨符去」伯爵与谢希大到西门庆家,因说道「谢子纯听见嫂子不好,諕了一跳,敬来问安」

西门庆道「这两日较好些告诉身上瘦的,通不相模样了丢的我上不上,下不下,都怎生样的!

孩子死了,随他罢了,成夜只是哭,生生忧虑出病儿来了劝着又不依你,教我有甚法儿处!」伯爵

道「哥,你又使玳安往庙里做甚么去?」西门庆悉把李瓶儿房中无人害怕之事,告诉一遍「只恐

有邪祟,教小厮问吴道官那里讨两道符来,贴在房中,镇压镇压」谢希大道「哥,此是嫂子神气

虚弱,那里有甚么邪祟魍魉来?」伯爵道「哥若遣邪也不难,门外五岳观潘道士,他受的是天心五

雷法,极遣的好邪,有名唤做潘捉鬼,常将符水救人哥,你差人请请他来,看看嫂子房里有甚邪祟

,他就知道你就教他治病,他也治得」西门庆道「等讨了吴道官符来看在那里住?没奈何,

你就领小厮骑了头口了他来」伯爵道「不打紧,等我去天可怜见嫂子好了,我就头着地也

走」说了一回话,伯爵和希大吃了茶,起身自勾当去了玳安儿讨了符来,贴在房中晚间,李瓶

儿还害怕,对西门庆说「死了的,他刚纔和两个人来拏我见你进来,躲出去了」西门庆道「

你休邪,不防事昨日应二哥说,此是你虚极了他说门外五岳观有个潘道士,好符水治病,又遣

的好邪我明日早教应二哥去请他来,看你有甚邪祟,教他遣遣」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请他

早早来那厮他刚纔发恨而去,明日还来拏我哩!你快些使人请去!」西门庆道「你若害怕,我使

小厮拏轿子接了吴银儿和你做两日伴儿」李瓶儿摇头儿说「你不要叫他,只怕误了他家里勾当

」西门庆道「叫老冯来伏侍你两日儿如何?」李瓶儿点头儿这西门庆一面使来安往那边房子里叫

冯妈妈,又不在,锁了门出去了对与一丈青说下「等他来,好歹教他快来宅内,六娘叫他哩」

西门庆一面又差下玳安,明日早起,你和应伯爵往门外五岳观请潘道士去了俱不在话下次日,只

见观音庵王姑子跨着一盒儿粳米 、二十块大乳饼 、一小盒儿十香瓜茄 来看李瓶儿见他来,连忙教

迎春搊扶起来坐的王姑子道了问讯,李瓶儿请他坐下,道「王师父,你自印经时去了,影边儿通

你我恁不好,你就不来看我看儿?」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我通不知你不好昨日他大娘使

了大官儿到庵里,我纔晓得的又说印经来,你不知道,我和薛姑子老淫妇,合了一场好气!与你老

人家印了一场经,只替他赶了网儿背地里和印经家打了一两银子夹帐,我通没见一个钱儿!你老人

家作福,这老淫妇到明日堕阿鼻地狱!为他气的我不好了,把大娘的寿日都误了,没曾来」李瓶儿

道「他各人作业,随他罢,你休与他争执了」王姑子道「谁和他争执甚么!」李瓶儿道「大

娘好不恼你哩,说你把他受生的经都误了」王姑子道「我的菩萨,我虽不好,敢误了他的经?在

家整诵了一个月受生,昨日纔圆满了今日纔来,先到后边见了他,把我这些屈气告诉了他一遍我

说不知他六娘不好,没甚么,这盒粳米 和些十香瓜,几块乳饼 ,与老人家吃粥儿大娘纔教小玉姐

领我来看你老人家」小玉打开盒儿,与李瓶儿看了,说道「多谢你费心」王姑子道「迎春姐

,你把这乳饼 就蒸两块儿来,我亲看你娘吃些粥儿」那迎春一面收下去了李瓶儿分付迎春摆茶来

与王师父吃王姑子道「我刚纔后边大娘屋里吃了些茶煎些粥米,我看着你吃些粥儿」不一时

,迎春安放卓儿,摆了四样茶食,打发王姑子吃了然后拿上李瓶儿粥来,一碟十香甜酱瓜茄 ,一碟

蒸的黄霜霜乳饼 ,两盏粳米粥 ,一双小牙快,迎春拏着奶子如意儿在旁拏着瓯儿,喂了半日,只

呷了两三口粥儿,咬了一些乳饼儿,就摇头儿不吃了,教拏过去罢王姑子道「人以水食为命恁

煎的好粥儿,你再吃些儿不是?」李瓶儿道「也得我吃的下去是怎的」迎春便把吃茶的卓儿掇过

去王姑子揭开被,看李瓶儿身上肌体,都瘦的没了,諕了一跳,说道「我的奶奶,我去时你好些

了,如何又不好了,就瘦得恁样的了!」如意儿道「可知好了哩,娘原是气恼上起的病爹请了太

医来看,每日服药,已是好到七八分了只因八月内哥儿着了惊諕不好,娘昼夜忧戚,那样劳碌,连

睡也不得睡实指望哥儿好了,不想没了成日着了那哭,又着了那暗气暗恼在心里,就是铁石人也

禁不的,怎的不把病又犯了!是人家有些气恼儿,对人前分解分解也还好娘又不出语,着紧问还不

说哩!」王姑子道「那讨气来?你爹又疼他,你大娘又散他在右是五六位娘,端的谁气着他?」

奶子道「王爷,你不知道谁气着他?」因使绣春「外边瞧瞧看,关着门不曾?路上说话,草里有

人不备俺娘都因为着了那边五娘一口气,他那边猫挝了哥儿手,生生的諕出风来爹来家那等问着

娘,只是不说落后大娘说了,纔把那猫来摔杀了他还不承认,拏俺每煞气!八月里哥儿死了,他

每日那边指桑树骂槐树,百般称快俺娘这屋里,分明听见,有个不恼的?左右背地里气,只是无眼

泪!因此这样暗气暗恼,纔致了这一场病天知道罢了!娘可是好性儿,好也在心里,歹也在心里

姊妹之间,自来没有个面红面赤有件称心的衣裳,不等的别人有了,他还不穿出来这一家子那个

不叨贴他娘些儿?可是说的,饶叨贴了娘的,还背他不道是」王姑子道「怎的不道是?」如意儿

道「相五娘那边潘姥姥来一遭,遇着爹在那边歇,就过来这屋里和娘做伴儿临去,娘与他鞋面、

衣服、银子,甚么不与他?五娘还不道是!」李瓶儿听见,便嗔如意儿「你这老婆,平白只顾说他

怎的?我已是死去的人了,随他罢了!天不言而自高,地不言而自卑」王姑子道「我的佛爷,谁

知道你老人家这等好心!天也有眼望下看着哩,你老人家往后来还有好处」李瓶儿道「王师父,

还有甚么好处!一个孩儿也存不住去了我如今又不得命,身底下弄这等疾,就是做鬼,走一步也不

得个伶俐!我心里还要与王师父些银子儿,望你到明日我死了,你替我在家请几位师父,多诵些血盆

经忏,我这罪业还不知堕多少罪业哩!」王姑子道「我的菩萨,你老人家忒多虑了!天可怜见,到

明日假若好了是的你好心人,龙天自有加护」正说着,只见琴童儿进来对迎春说「爹分付把房

内收拾收拾,花大舅便进来看娘,在前边坐着哩」王姑子便起身说道「我且往后边走走去」李

瓶儿道「王师父你休要去了,与我做两日伴儿,我还和你说话哩」王姑子道「我的奶奶,我不

去」不一时,西门庆陪花大舅进来看问,见李瓶儿睡在炕上不言语,花子油道「我不知道,昨日

听见这边大官儿去说,纔晓的明日你嫂子来看你」那李瓶儿只说了一声「多有起动!」就把面

朝里去了花子油坐了一回,起身到前边,向西门庆说道「俺过世公公老爹,在广南镇守,带的那

三七药,曾吃来不曾?不拘妇女甚崩漏之疾,用酒调五分末儿,吃下去即止大姐他手里有收下此药

,何不服之?」西门庆道「这药也吃过了昨日本府胡大尹来拜,我因说起此疾,他也得了个方儿

,棕灰与白鸡冠花,煎酒服之,只止了一日到第二日,流的比常更多了」花子油道「这个就难

为了姐夫,你早替他看下副板儿预备他罢,明日教嫂子来看他」说毕起身,西门庆再三款留不住

,作辞去了奶子与迎春正与李瓶儿垫草布在身底下,只见冯妈妈来到,向前道了万福如意儿道

「冯妈妈贵人,怎的不来看看娘?昨日爹使来安儿叫你去来,说你锁着门,往那里去来?」冯婆子道

「说不得我这苦,成日往庙里修法早辰出去了,是也直到黑,不是也直到黑,来家倘有那些张和

尚、李和尚、王和尚」如意儿道「你老人家,怎的这些和尚?早时没王师父在这里!」那李瓶儿

听了,微笑了一笑儿,说道「这妈妈子,单管只撒风!」和意儿道「冯妈妈,叫着你还不来娘

这几日粥儿也不吃,只是心内不耐烦你刚纔来到,就引的娘笑了一笑儿你老人家伏侍娘两日,管

情娘这病就好了」冯妈妈道「我是你娘退灾的博士」又笑了一回因向被窝里摸了摸他身上,

说道「我的娘,你好些儿也罢了!」又问「坐杩子还下的来?」迎春道「下得来倒好,前两遭

娘还〈门乍〉〈门争〉俺每搊扶着下来这两日通只在炕上铺垫草布,一日回两三遍」如意儿道

「本等没吃甚么大食力,怎禁的这等流!」正说着,只见西门庆进来,看见冯妈妈,说道「老冯,

你也常来这边瞧瞧,怎的去了就不来?」婆子道「我的爷,我怎不来?这两日腌菜的时候,挣两个

钱儿腌些菜在屋里,遇着人家领的业障,好与他吃不然我那讨闲钱买菜儿与他吃?」西门庆道「

你不对我说,昨日俺庄子上起菜,拨两三畦与你也勾了」婆子道「又敢缠你老人家?」说毕,老

冯过那边屋里去了西门庆便坐在炕沿上,迎春在旁熏热芸香西门庆便问「你今日心里觉怎样?

」又问迎春「你娘早辰吃了些粥儿不曾?」迎春道「吃的倒好,王师父送了乳饼 蒸来,娘只咬了

一些儿,呷了不上两口粥汤,就丢下了」西门庆道「刚纔应二哥小厮门外请那潘道士,又不在了

明日我教来保骑头口再请去」李瓶儿道「你上紧着人请去那厮但合上眼,只在我根前缠」

西门庆道「此是你神弱了只把心放正着,休要疑影他管情请了他替你把这那祟遣遣,再服他些

药儿,管情你就好了」李瓶儿道「我的哥哥,奴已是得了这个拙病,那里好甚么?若好,只除非

再与两世人是的奴今日无人处,和你说些话儿奴指望在你身边团圆几年,死了也是做夫妻一场!

谁知到今二十七岁,先把冤家死了奴又没造化,这般不得命,抛闪了你去了若得再和你相逢,只

除非在鬼门关上罢了!」说着,一把拉着西门庆手,两眼落泪哽咽,再哭不出声来那西门庆亦悲恸

不胜,哭道「我的好姐姐,你有甚话,只顾说」两个正在屋里哭,忽见琴童儿进来,说「答应

的禀爹,明日十五衙门里拜牌,画公座,大发放,爹去不去?班头好伺候」西门庆道「我明日不

得去拏我帖儿回你夏老爹,自家拜了牌罢」琴童应诺去了李瓶儿道「我的哥哥,你依我还往

衙门去,休要误了你公事要紧我知道几时死,还早哩」西门庆道「我在家守你两日儿,其心安

忍!你把心来放开,不要只管多虑了刚纔他花大舅和我说,教我早与你看下副寿木,冲你冲,管情

你就好了」李瓶儿点头儿,便道「也罢,你休要着人,使那憨钱将就使十来两银子,买副熟

料材儿,把我埋在先头大娘坟旁,只休把我烧化了,就是夫妻之情早晚我就抢些浆水,也方便些

你惹多人口,往后还要过日子哩!」这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如刀剜肝胆,剑挫身心相似,哭道「

我的姐姐,你说的是那里话?」我西门庆就穷死了,也不肯亏负了你!」正说着,只见月娘亲自拏着

一小盒儿鲜苹菠进来,说道「李大姐,他大娘子那里,送苹菠儿来与你吃」因令迎春「你洗净

了,拏刀儿切块来你娘吃」李瓶儿道「又多谢他大娘子挂心!」不一时迎春旋去皮儿切了,用瓯

儿盛贮,西门庆与月娘在旁看着,拈喂了一块,与他放在口内,只嚼了些味儿,还吐出来了月娘恐

怕劳碌他,安顿他面朝里就睡了西门庆与月娘都出来外边商议月娘便道「李大姐,我看他有些

沉重你不早早与他看一副材板儿来预备他,直到那临时到节热乱,又乱不出甚么好板来马捉老鼠

一般,不是那干营生的道理」西门庆道「今日花大哥也是这般说适纔我略与他题了题儿,他分

付『休要使多了钱,将就抬副熟板儿罢你惹多人口,往后还要过日子!』倒把我伤心了这一会

我说亦发请潘道士来看了他,牌去罢」月娘道「你看没分晓,一个人的形也脱了,关口都锁

住,勺水也不进来,还妄想指望好!咱一壁打鼓,一壁磨旗幸的他若好了,把棺材就舍与人,也不

值甚么!」西门庆道「既是恁说」同月娘到后边使小厮叫将贲四来,在厅上问他「谁家有好材

板?你和姐夫两个拏银子看一副来」贲四道「大街上陈千户家,新到了几副好板」西门庆道

「既有好板」即令陈经济「你后边问你娘要四锭大银子来,你两个看去」那陈经济少顷取了五

锭元宝出来,同贲地传去了直到后晌纔来回话西门庆问「怎的这咱纔来?」他二人回说「到

陈千户家看了几副板,都中等,又价钱不合回来到路上,撞见乔亲家爹,说尚举人家有一副好板

原是尚举人父亲在四川成都府做推官时带来,预备他老人的两副桃花洞他使了一副,只剩下这一副

墙磕底盖堵头俱全,共大小五块,定要三百七十两银子,乔亲家爹同俺每过去看了板,是无比的好

板乔亲家与做举人的讲了半日,只退了五十两银子不是明年上京会试用这几两银子,便也还舍不

得卖这副板还看咱这里要,别人家定要三百五十两」西门庆道「既是你乔亲家爹主张,兑三百

二十两抬了来罢,休要只顾摇铃打鼓的了」陈经济道「他那里叫了咱二十五十两,还找与他七十

两银子就是了」一面问月娘又要出七十两雪花银子,二人去了比及黄昏时分,只见许多闲汉,用

大红毡条裹着,抬板进门,放在前厅天井内打开西门庆观看,果然好板随即叫匠人来锯开,里面

喷香,每块五寸厚,二尺五寸宽,七尺五寸长,与伯爵观看,满心欢喜向伯爵道「这板也看得过

了」伯爵不住口只顾喝采不已说道「原说是姻缘板大抵一物各还有一主嫂子嫁哥一场,今

日暗受这副材板勾了!」分付匠人「你用心,只要做的好,你老爹赏你五两银子」匠人道「小

人知道」一面在前厅七手八脚,连夜攒造棺椁不题伯爵嘱来保「明日早五更去请潘道士,他若

来,就同他一答儿来,不可迟滞」说毕,陪西门庆晚夕在前厅看着做材到一更时分,纔家去了

西门庆道「明日早些来,只怕潘道士来的早」伯爵道「我知道」作辞出门去了都说老冯与

王姑子,晚夕都在李瓶儿屋里相伴只见西门庆前边散了,进来看视,要在屋里睡李瓶儿不肯,说

道「没的这屋里龌龌龊龊的,他每都在这里,不方便你往别处睡去罢」西门庆又见王姑子都在

这里,遂过那边金莲房中去了李瓶儿教迎春把角门关了,上了栓教迎春点着灯,打开箱子,取出

几件衣服银饰来,放在旁边先叫过王姑子来,与了他五两一锭银子、一疋紬子「等我死后,你好

歹请几位师父,与我诵血盆经忏」王姑子道「我的奶奶,你忒多虑了!天可怜见你只怕好了」

李瓶儿道「你只收着,不要对大良说我与你银子,只说我与了你这疋紬子做经钱」王姑子道「

我理会了」于是把银子和紬子接过来了又唤过冯妈妈来,向枕头边也拏过四两银子,一件白绫袄

,黄绫裙,一根银掠儿递与他,说道「老冯,你是个旧人,我从小儿你跟我到如今我如今死了去

也,甚么这一套衣服,并这件首饰儿,与你做一念儿这银子你收着,到明日做个棺材本儿你放心

那房子,等我对你爹说,你只顾住着,只当替他看房儿,他莫不就撵你不成!」冯妈妈一手接了银子

和衣服,倒身下拜,哭的说道「老身没造化了!有你老人家在一日,与老身做一日主儿你老人家

若有些好歹,那里归着!」李瓶儿又叫过奶子如意儿,与了他一袭紫紬子袄儿蓝紬裙,一件旧绫披袄

儿,两根金头簪子,一件银满冠儿,说道「也是你奶哥儿一场哥儿死了,我原说的教你休撅上奶

去,实指望我在一日,占用你一日不想我又死去了!我还对你爹和你大娘说,到明日我死了,你大

娘生了哥儿,也不打发你出去了,就教接你的奶儿罢这些衣物,与你做一念儿,你休要抱怨」那

奶子跪在地下,磕着头,哭道「小媳妇实指望伏侍娘到头,娘自来没曾大气儿呵着小媳妇还是小

媳妇没造化,哥儿死了,娘又这般病的不得命!好歹对大娘说,小媳妇男子汉又没了,死活只在爹娘

这里答应了,出去投奔那里?」说毕,接了衣服首饰,磕了头起来,立在旁边,只顾揩眼泪李瓶儿

一面叫过迎春、绣春来跪下,嘱付道「你两个,也是你从小儿在我手里答应一场我今死去,也顾

不得你每了你每衣服都是有的,不消与你了我每人与你这两对金裹头簪儿、两枝金花儿,做一念

儿那大丫头迎春,已是他爹收用过的,出不去了,我教与你大娘房里拘管着这小丫头绣春,我教

你大娘寻家儿人家,你出身去罢,省的观眉说眼,在这屋里教人骂没主子的奴才!我死了,就见出样

儿来了,你伏侍别人,还相在我手里那等撒娇撇痴,好也罢,歹也罢了,谁人容的你?」那绣春跪在

地下哭道「我娘,我就死也不出这个门!」李瓶儿道「你看傻丫头!我死了,你在这屋里伏侍谁

?」绣春道「我守着娘的灵」李瓶儿道「就是我的灵,供养不久,也有个烧的日子你少不的

也还出去」绣春道「我和迎春都答应大娘」李瓶儿道「这个也罢了」这绣春还不知甚么

那迎春听见瓶儿嘱付他,接了首饰,一面哭的言语说不出来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 断肠人送断肠人」

当夜李瓶儿都把各人嘱付了,到天明,西门庆走进房来李瓶儿问「买了我的棺材来了没有?」西

门庆道「从昨日就抬了板来,在前边做材哩,且冲你冲你若好了,情愿舍与人罢」李瓶儿因问

「是多少银子买的?休要使那枉钱,往后不过日子哩!」西门庆道「没多,只给了百十两来银子

」李瓶儿道「也还多了,预备下与我放着」那西门庆说了回出来,前边看着做材去了只见吴

月娘和李娇儿先进房来,看见他十分沉重,便问道「李大姐,你心里都怎样的?」李瓶儿揝着月娘

手,哭道「大娘,我好不成了」月娘亦哭道「李大姐,你有甚么话儿?二娘也在这里,你和俺

两个说」李瓶儿道「奴有甚话说?奴与娘做姊妹这几年,又没曾亏了我实承望和娘相守到白头

,不想我的命苦,先把个冤家没了如今不幸我又得了这个拙病死去了!我死之后,房里这两个丫头

无人收拘那大丫头已是他爹收用过的,教他往娘房里伏侍娘小丫头,娘若要使唤,留下;不然,

寻个单夫独妻,与小人家做媳妇儿去罢,省的教人骂没主子的奴才!也是他优待奴一场奴就死,口

眼也闭!又奶子如意儿,再三不肯出去大娘也看着奴分上,也是他奶孩儿一场,明日娘十月已满生

下哥儿,就教接他奶儿罢」月娘道「李大姐,你放宽心,都在俺两个身上说凶得吉,你若有些

山高水低,迎春教他伏侍我,绣春教他伏侍二娘罢如今二娘房里丫头,不老实做活,早晚要打发出

去,教绣春伏侍他罢奶子如意儿,既是你说他没头奔,咱家那里占用不下他来?就是我有孩子没孩

子,到明日配上个小厮与他做房家人媳妇也罢了」李娇儿在旁便道「李大姐,你休只要顾虑,一

切事都在俺两个身上绣春到明日过了你的事,我收拾房内伏侍我,等我抬举他就是了」李瓶儿一

面教奶子和两个丫头过来,与二人磕头那月娘由不得眼泪出不一时,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都

进来看他李瓶儿都留了几句姊妹仁义之言,不必细记落后待的李娇儿、玉楼、金莲众人都出去了

,独月娘在屋里守着他李瓶儿悄悄向月娘哭泣说道「娘到明日,好生看养着,与他爹做个根蒂儿

,休要似奴心粗,吃人暗算了!」月娘道「姐姐,我知道」看官听说自这一句话,就感触月娘

的心来后次西门庆死了,金莲就在家中住不牢者,就是想着李瓶儿临终这句话正是

「惟有感恩并积恨, 千年万载不成尘」

正说话中间,只见琴童分付房中收拾焚下香,五岳观请了潘法官来了月娘一面看着,教丫头收拾房

中干净,伺候净茶净水,焚下百合真合月娘与众妇女,都藏在那边床屋里听觑不一时,只见西门

庆领了那潘道士进来怎生形相?但见

「头戴云霞五岳冠,身穿皂布短褐袍腰系杂色彩丝绦,背上横纹古铜剑两只脚穿双耳麻鞋,手执

五明降鬼扇八字眉,两个杏子眼,四方口,一道落腮胡威仪凛凛,相貌堂堂若非霞外云游客,

定是蓬莱玉府人」

只见进入角门,刚转过影壁,恰走到李瓶儿房穿廊台基下那道士往后退讫两步,似有呵叱之状尔

语数四,方纔左右揭帘进入房中,向病榻而至运双睛努力,似慧通神目一视仗剑手内,搯指步罡

,念念有辞,早知其意走出明间,朝外设下香案西门庆焚了香这潘道士焚符喝道「直日神将

,不来等甚!」噀了一口法水去见一阵狂风所过,一黄巾力士现于面前,但见

「黄罗抹额,紫绣罗袍狮蛮带紧束狼腰,豹皮被牢栓虎体常游云路,每历罡风洞天福地片时过

,岳渎酆都捻指到业龙作孽,向海底以擒来;妖魅为殃,劈山穴而提出玉皇殿上,称为符使之名

;北极车前,立有天丁之常在坛前护法,每来世上降魔胸悬雷部赤铜牌,手执宣花金蘸斧」

那位神将,拱立阶前大言「召吾神,那厢使令?」潘道士便道「西门氏门中李氏阴人不安,投

告于我案下汝即与我拘当坊土地,本家六神,查考有何邪祟,即与我擒来,毋得迟滞!」言讫,其

神须臾,潘道士瞑目变神,端坐于位上据案击令牌,恰似问事之状,久久乃止出来,西门

庆让至前边卷棚内,问其所以潘道士便说「此位娘子,惜乎为宿世冤愆所诉于阴曹,非邪祟也,

不可擒之」西门庆道「法官可解禳得么?」潘道士道「冤家债主,须得本人可舍则舍之,虽

阴官亦不能强」因见西门庆礼貌虔切,便问「娘子年命若干?」西门庆道「属羊的,二十七岁

」潘道士道「也罢,等我与他祭祭本命星坛,看他命灯何如?」西门庆问「几时祭?用何香布

祭物?」潘道士道「就是今晚五更正子时,用白灰界画,建立灯坛以黄绢围之,镇以生辰坛斗,

祭以五谷枣汤不用酒脯,只用本命灯二十七盏,上浮以华盖之仪,余无他物坛内俯伏行礼,贫道

祭之,鸡犬皆关去,不可入来打搅可斋戒青衣在内」这西门庆都一一备办停当,就不敢进入在

书房中,沐浴斋戒,换了净衣那日留应伯爵也不家去了,陪潘道士吃斋馔到三更天气,建立灯坛

完备潘道士高坐在上,下面就是灯坛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上建三台华盖,周列十二官辰

,下首纔是本命灯,共合二十七盏先宣念了投词西门庆穿青衣,俯伏阶下左右尽皆屏去,再无

一人在左右灯烛荧煌,一齐点将起来那潘道士在法座上披下发来,仗剑,口中念念有词,望天罡

取真炁,布步诀蹑瑶坛正是

「三焚香三界合, 一声令下一声雷」

但见晴天星明朗灿,忽然一阵地黑天昏卷棚四下皆垂着帘幙,须臾,起一阵怪风所过,正是

「非干虎啸,岂是龙吟彷佛入户穿帘,定是摧花落叶推云出岫,送雨归川雁迷失伴作哀鸣,鸥

鹭惊群寻树杪嫦娥急把蟾官闭,列子空中叫故人」

大风所过三次,一阵冷气来,把李瓶儿二十七盏本命灯,尽皆刮尽惟有一盏复明那潘道士明明在

法座上,见一个白衣人领着两个青衣人,从外进来手里持着一纸文书,呈在法案下潘道士观看,

都是地府勾批,上面有三颗印諕的慌忙下法座来,向前唤起西门庆来,如此这般说道「官人,

请起来罢娘子已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本命灯已灭,岂可复救乎?只在旦夕之间而已了」那西

门庆听了,低首无语,满眼落泪,哭泣哀告「万望法师搭救则个!」潘道士道「定数难逃,难以

搭救了!」就要告辞西门庆再三款留「等天明早行罢」潘道士道「出家人草行露宿,山栖庙

止,自然之道」西门庆不复强之,因令左右捧出布一疋,白金三两,作经衬钱潘道士道「贫道

奉行皇天至道,对天盟誓,不敢贪受世财,取罪不便」推让再四,只令小童收了布疋作道袍穿,就

作辞而行嘱付西门庆「今晚官人都忌不可往病人房里去,恐祸及汝身慎之,慎之!」言毕,送

出大门,拂袖而去西庆归到卷棚内,看着收拾灯坛见没救星,心中甚恸向伯爵坐的,不觉眼泪

出伯爵道「此乃各人禀的寿数,到此地位,强求不得,哥也少要烦恼」因打四更时分,说道

「哥,你也辛苦了,安歇安歇罢我且家去,明日再来」西门庆道「教小厮拏灯笼送你去」即

令来安取了灯,送伯爵出去,关上门进来那西门庆独自一个坐在书房内,掌着一枝蜡烛,心中哀恸

,口里只长吁气寻思道「法官戒我休往房里去,我怎坐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须得厮守着,和

他说句话儿」于是进入房中,见李瓶儿面朝里睡听见西门庆进来,翻过身来,便道「我的哥哥

,你怎的就不进来了?」因问「那道士点的灯怎么说?」西门庆道「你放心,灯上不妨事」李

瓶儿道「我的哥哥,你还哄我哩刚纔那厮领着两个人,又来在我根前闹了一回,说道『你请法

师来遣我,我已告准在阴司,决不容你!』发恨而去,明日便来拏我也」西门庆听了,两泪交流,

放声大哭道「我的姐姐,你把心来放正着,休要理他我实指望和你相伴几年,谁知你又抛闪了我

去了,宁教我西门庆口眼闭了,倒也没这等割肚牵肠!」那李瓶儿双手搂抱着西门庆脖子,呜呜咽咽

,悲哭半日,哭不出声,说道「我的哥哥,奴承望和你并头相守,谁知奴家今日死去也!趁奴不闭

眼,我和你说几句话儿你家事大,孤身无靠,又没帮手,凡事斟酌,休要那一冲性儿大娘等,你

也少要亏了他的他身上不方便,早晚替你生下个根绊儿,庶不散了你家事你又居着个官,今后也

少要往那里去吃酒,早些儿来家,你家事要紧比不的有奴在,还早晚劝你奴若死了,谁肯只顾的

苦口说你?」西门庆听了,如刀剜心肝相似,哭道「我的姐姐,你所言我知道你休挂虑我了我

西门庆那世里绝缘短幸,今世里与你夫妻不到头?疼杀我也!天杀我也!」李瓶儿又说「迎春、绣

春之事,奴已和他大娘说来,到明日我死,把迎春伏侍他大娘,那小丫头,他二娘已承揽他房内无

人,便教伏侍二娘罢」西门庆道「我的姐姐,你没的说你死了,谁人敢分散你丫头?奶子也不

打发他出去,都教他守你的灵李瓶儿道「甚么灵!回个神主子,过五七儿烧了罢了」西门庆道

「我的姐姐,你不要管他有我西门庆在一日,供养你一日」两个说话之间,李瓶儿催促道「

你睡去罢,这咱晚了!」西门庆道「我不睡了,在这屋里守你守儿」李瓶儿道「我死还早哩!

这屋里秽恶,熏的你慌他每伏侍我不方便」西门庆不得已,分付丫头「仔细看守你娘」往后

边上房里,对月娘说,悉把祭灯不济之事,告诉一遍「刚纔我到他房中,我观他说话儿还伶俐天

可怜,只怕还熬出来了也得!」月娘道「眼眶儿也塌了,嘴唇儿也干了,耳轮儿也焦了,还好

甚么?也只在早晚间了他这个病,是恁伶俐,临断气还说话儿!」西门庆道「他来了咱家这几年

,大大小小,没曾惹了一个人且是又好个性格儿,又不出语,你教我舍得他那些儿!」题起来,又

哭了月娘亦止不住落泪不说西门庆与月娘说话且说李瓶儿唤迎春、奶子「你扶我面朝里略倒

倒儿」因问道「天有多咱时分了?」奶子道「鸡还未叫,有四更天了」叫迎春替他铺垫了身

底下草布,搊他朝里盖被停当睡了,众人都熬了一夜,没曾睡老冯与王姑子都已先睡了那边屋里

锁着迎春与绣春在面前地坪上搭着铺,那里刚睡倒没半个时辰,正在睡思昏沉之际,梦见李瓶儿

下炕来,推了迎春一推,嘱付「你每看家,我去也」忽然惊醒,见卓上灯尚未灭向床上视之,

还面朝里摸了摸,口内已无气矣!不知多咱时分,呜呼哀哉,断气身亡!可惜一个美色佳人,都化

作一场春梦!正是

「阎王叫你三更死, 怎敢留人到五更」

迎春慌忙推醒众人,点灯来照果然见没了气儿,身底下流血一洼,慌了手脚走去后边,报知西门

庆西门庆听见李瓶儿死了,和吴月娘两步做一步奔到前边,揭起被,但见面容不改,体尚微温,脱

然而逝身上止着一件红绫抹胸儿这西门庆也不顾的甚么身底下血渍,两只手抱着他香腮亲着,口

口声声只叫「我的没救的姐姐,有仁义好性儿的姐姐,你怎的闪了我去了!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罢

,我也不久活于世了,平日活着做甚么!」在房里离地跳的有三尺高,大放声哭吴月娘亦搵滚哭

涕不止落后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孙雪娥合家大小丫鬟养娘,都抬起房子来也一般,哀声动地

哭起来月娘向李娇儿、孟玉楼道「不知晚夕多咱死了,恰好衣服儿也不曾得穿一件在身上」玉

楼道「娘,我摸他身上还温温儿的,也纔去了不多回儿咱不趁热脚儿不替他穿上衣裳,还等甚么

?」月娘因见西门庆磕伏在他身上,挝脸儿那等哭,只叫「天杀了我西门庆了!姐姐,你在我家三

年光景,一日好日子没过,都是我坑陷了你了!」月娘听了,心中就有些不耐烦了说道「你看韶

刀,哭两声儿去开手罢了!一个死人身上,也没个忌讳,就脸挝着脸儿哭倘忽口里恶气,扑着你是

的!他没过好日子,谁过好日子来?人死如灯灭半晌时,不借留的住他倒好各人寿数到了,谁人

不打这条路儿来!」因令李娇儿、孟玉楼「你两个拏钥匙,那边屋里寻他装防的衣服出来,咱与他

眼看着,与他穿上」叫「六姐,咱两个把这头来整理整理」西门庆又向月娘说「多寻出两套

他心爱的好衣服,与他穿了去」月娘分付李娇儿、玉楼「你寻他新裁的大红段遍地锦袄儿,柳黄

遍地金裙,并他今年乔亲家去那套丁香色云紬妆花衫,翠蓝宽拖子裙;并新做的白绫袄,黄紬子裙出

来罢」当下迎春拏着灯,孟玉楼拏钥匙,开了床屋里门,拔步床上的第二个描金箱子里,都是新做

的衣服揭开箱盖,玉楼、李娇儿寻了半日,寻出三套衣裳来又寻出件绑衬身紫绫小袄儿一件,白

紬子裙一件,大红小衣儿,白绫女袜儿,妆花膝库腿儿李娇儿抱过这边屋里,与月娘瞧月娘正与

金莲灯下替他整理头髻,用四根金簪儿,绾一方大鸦青手帕,旋转停当李娇儿因问「寻双甚么颜

色鞋,与他穿了去?」潘金莲道「姐姐,他心里只爱穿那双大红遍地金鹦鹉摘桃白绫高底鞋儿,只

穿了没多两遭儿,倒寻那双鞋出来,与他穿了去罢」吴月娘道「不好,倒没的穿上阴司里,好教

他跳火炕你把前日门外往他嫂子家去,穿的那双紫罗遍地金高底鞋,也是扣的鹦鹉摘桃鞋,寻出来

与他装绑了去罢」这李娇儿听了,走来向他盛鞋的四个小描金箱儿约百十双鞋,翻遍了都没有迎

春说「俺娘穿了来,只放在这里怎的没有?」走来厨下问绣春绣春道「我看见娘包放在箱坐

厨里」扯开坐厨子寻,还有一大包,都是新鞋寻出来了众人七手八脚都装绑停当西门庆率领

众小厮,在大厅上,收卷书画,围上帏屏把李瓶儿用板门抬出,停于正寝下铺锦褥,上覆纸被

安放几筵香案,点起一盏随身灯来专委两个小厮在旁侍奉,一个打磬,一个炷布一面使玳安「

快请阴阳徐先生来看时批书」月娘打点出装绑衣服来,就把李瓶儿床房门锁了只留炕屋里,交付

与丫头养娘那冯妈妈见没了主儿,哭的三个鼻头两个眼泪王姑子且口里喃喃吶吶,替李瓶儿念密

多心经、药师经、解冤经、楞严经并大悲中道神咒引路王菩萨,与他接引冥途西门庆在前厅,

手拘着胸膛,由不的抚尸大恸,哭了又哭,把声都呼哑了口口声声,只叫我的好性儿有仁义的姐姐

不住比及乱着,鸡就叫了玳安请了徐先生来,向西门庆施礼,说道「老爹烦恼!奶奶没了在于

甚时候?」西门庆道「因此时候不真睡下之时,已打四更房中人都困倦睡熟了,不知多咱时分

没了」徐先生道「此是第几位奶奶?」西门庆道「乃是第六的小妾,生了个拙病,淹淹缠缠,

也这些时了!」徐先生道「不打紧」因令左右掌起灯来,厅上揭开纸被观看,手搯五更说道

「正当五更二点彻,还属丑时断气」西门庆即令取笔砚徐先生批书这徐先生向灯下打开青囊

,取出万年历通书来观看,问了姓氏并生时八字,批将下来「一故锦衣西门夫人李氏之丧,生于元

佑辛未正月十五日午时,卒于政和丁酉九月十七日丑时今日丙子,月令戊戌,犯天地往亡日,重丧

之日,煞高一丈,向西南方而去遇太岁煞冲迎斩之局避本家,忌哭声,成服后无妨入殓之时,

忌龙、虎、鸡、蛇四生人,外亲人不避」吴月娘使出玳安来,教徐先生看看黑书上,往那方去了

这徐先生一面打开阴阳秘书观看,说道「今日丙子日,乃是巳丑时死者上应宝瓶宫,下临齐地

前生曾在滨州王家作男子,打死怀胎母羊今世为女人属羊禀性柔婉,自幼阴谋之事父母双亡,

六亲无靠,先与人家作妾,受大娘子气及至有夫主,又不相投,犯三刑六害中年虽招贵夫,常有

疾病,比肩不和,生子夭亡主生气疾,肚腹流血而死前九日魂去,托生河南汴梁开封府袁指挥家

为女,艰难不能度日后躭搁至二十岁,嫁一富家,老少不对中年享福,寿至四十二岁,得气而终

」看毕黑书,众妇女听了,皆各叹息西门庆教徐先生看破土安葬日期徐先生请问「老爹停放

几时?」西门庆哭道「热突突,怎么就打发出去的!须放过五七纔好」徐先生道「五七里没有

安葬日期倒是四七里,宜择十月初八日丁酉午时破土,十二月辛丑巳时安葬合家六位本命都不犯

」西门庆道「也罢到十月十二日发引,再没那移了」徐先生当写殄榜,盖伏死者身上,向西

门庆道「十九日辰时大殓,一应之物,老爹这里备下」于是刚打发徐先生出了门,天已发晓西

门庆使琴童儿骑头口往门外请花大舅,然后分班差家下入各亲眷处报丧又使人往衙门中给假,在家

整理丧事使玳安往狮子街取了二十桶瀼纱漂白,三十桶生眼布来,教赵裁顾了许多裁缝,在西厢房

先顾人造帏幕帐子卓围,并入殓衣衾缠带,各房里女人衫裙外边小厮伴当,每人都是白唐巾,一件

白直裰又兑了一百两银子,教贲四往门外店里摧了三十桶魁光麻布,二百疋黄丝孝绢一面又教搭

匠在大天井内搭五间大棚西门庆因想起李瓶儿动止行藏模檥儿来,心中忽然想起忘了与他传神,叫

过来保来问「那里有写真好画师,寻一个传神我就把这件事忘了!」来保道「旧时与咱家画围

屏的韩先儿,他原是宣和殿上的画士,革退来家他传的好神」西门庆道「他在那里住?快与我

请来」这来保应诺去了西门庆熬了一夜没睡的人,前后又乱了一五更,心中已着了悲恸,神思恍

乱,只是没好气,骂丫头、踢小厮,守着李瓶儿尸首,由不的放声哭叫那玳安在傍亦哭的言不的语

不的吴月娘正和李娇儿、孟玉楼、潘金莲在帐子后,打伙儿分散各房里丫头并家人媳妇看见西门

庆只顾哭起来,把喉音也叫哑了,问他与茶也不吃,只顾没好气月娘便道「你看恁劳叨!死也死

了,你没的哭的他活!哭两声丢开手罢了,只顾扯长绊儿哭起来了!三两夜没睡,头也没梳,脸也还

没洗,乱了恁五更,黄汤辣水还没尝着,就是铁人也禁不的把头梳了,出来吃些甚么,还有个主张

好小身子,一时摔倒了,都怎样儿的!」玉楼道「他原来还没梳头洗脸哩」月娘道「洗了脸

倒好我头里使小厮请他后边洗脸,他把小厮踢进来,谁再问他来!」金莲接过来道「你还没见头

里进他屋里寻衣裳,教我是不是倒好意说他,都相恁一个死了,你恁般起来,把骨秃肉儿也没了你

在屋里吃些甚么儿,出去再乱也不迟他倒把眼睁红了的,骂我『狗攮的淫妇,管你甚么事!』我

如今镇日不教狗攮,却教谁攮哩!恁不合理的行货子,只说人和他合气!」月娘道「热突突死了,

怎么不疼?你就疼,也还放心里那里就这般显出来!人也死了,不管那有恶气没恶气,就口挝着那

口那等叫唤,不知甚么张致!吃我说了两句他可可儿来三年,没过一日好日子?镇日教他挑水挨磨

来?」孟玉楼道「娘不是这等说李大姐倒也罢了,没甚么,倒吃了他爹恁三等九格的!」金莲道

「他得过好日子,那个偏受用着甚么哩?都是一个跳板儿上人」正说着,只见陈经济手里拿着九

疋水光绢「爹说教娘每剪各房里手帕,剩下的与娘每做裙子」月娘收了娟,便道「姐夫去请你

爹进来扒口子饭,这咱七八待晌午,他茶水还没尝着哩!」经济道「我是不敢请他,里头小厮请他

吃饭,差些没一脚踢杀了我又惹他做甚么?」月娘道「你不请他,等我另使人请他来吃饭」良

久叫过玳安来,说道「你爹还没吃饭,哭这一日了你拿上饭去,趁温先生在,陪他吃些儿」玳

安道「请应二爹和谢爹去了,等他来时,娘这里使人拿饭上去,消不的他几句言语儿,管情爹就吃

了饭」月娘道「碜说嘴的囚根子!你是你爹肚里蛔虫?俺每这几个老婆倒不如你了!你怎的就知

道他两个来纔吃饭?」玳安道「娘每不知,爹的好朋友大小酒席儿,那遭少了他两个?爹三钱,他

也是三钱,爹二星,他也是二星爹随问怎的着了恼,只他到略说两句话儿,爹就眉花眼笑的」说

了一回,棋童儿请了应伯爵、谢希大二人来到,进门扑倒灵前地下,哭了半日,只哭「我的有仁义

的嫂子!」被金莲和玉楼道「贼油嘴的囚根子!俺每都是没仁义的」二人哭毕,扒起来西门庆

与他回礼,两个又哭了,说道「哥烦恼烦恼!」一面让至厢房内与温秀才叙礼坐下先是伯爵问道

「嫂子甚时候没了?」西门庆道「正丑时断气」伯爵道「我到家已是四更多了房下问我,

我说『看阴骘,嫂子这病已在七八了』不想刚睡就做了一梦,梦见哥使大官儿来请我,说家里吃

庆官酒,教我急急来到见哥儿穿着一身大红衣服,向袖中取出两根玉簪儿与我瞧,说『一根折了

』教我瞧了半日,对哥说『可惜了,这折了是玉的,完全的倒是硝子石』哥说『两根都是玉

的』俺两个正睡着,我就醒了教我说此梦做的不好,房下见我只顾咂嘴,便问『你和谁说话?

』我道『你不知,等我到天晓告诉你』等到天明,只见大官儿到了,戴着白,教我只顾跌脚果

然哥有孝服!」西门庆道「我前夜也做了恁个梦,和你这个一样儿梦见东京翟亲家那里寄送了六

根簪儿,内有一根〈石否〉折了我说『可惜儿的!』教我夜里告诉房下不想前边断了气,好不

睁眼的天,撇的我真好苦!宁可教我西门庆死了,眼就罢了到明日一时半霎想起来,你教我怎

不心疼?平时我又没曾亏欠了人,天何今日夺吾所爱之甚也!先是一个孩儿也没了,今日他又长伸脚

子去了,我还活在世上做甚么!虽有钱过北斗,成何大用!」伯爵道「哥,你这话就不是了我这

嫂子与你是那样夫妻,热突突死了,怎的不心疼?争耐你惹大的家事,又居着前程,这一家大小太山

也似靠着你你若有好歹,怎么了得?就是这些嫂子都没主儿常言『一在三在,一亡三亡』哥

你聪明,你伶俐,何消兄弟每说就是嫂子他青春年少,你疼不过越不过他的情,成服令僧道念几卷

经,大发送葬,埋在坟里,哥的心也尽了,也是嫂子一场的事,再还要怎样的?哥,你且把心放开

」当时被伯爵一席话,说的西门庆心地透澈,茅塞顿开,也不哭了须臾拿上茶来吃了,便唤玳安

「后边说去,看饭来,我和你应二爹、温师父、谢爹吃」伯爵道「哥原来还未吃饭哩」西门庆

道「自后你去了,乱了一夜,到如今谁尝甚么儿来!」伯爵道「哥,你还不吃饭,这个就糊突了

常言道『宁可折本,休要饥损』孝经上不说的『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死的自死了

,存者还要过日子哥要做个张主!」正是

「数语拨开君子路, 片言题醒梦中人」

毕竟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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