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招雄魂刘备设灵台 谋奸事彭羕寄反书

 

  汉中王刘备出殿,见文武皆到,便带着关兴、刘禅和众文武出了王府,与孔明各自登车,并车而行,文武百官坐轿的坐轿,骑马的骑马,簇拥着半副銮驾,往西门外的校场而去。各郡各州的守将太守闻报了关羽的不幸消息后,纷纷赶来成都,近则半天一日,远则一旬半月不等。刘永、刘理还小,刘备就命他俩不必前往了。
  刘备坐在车上,心乱如麻,目光投到孔明的脸上,见他仍是漫不经心,毫不着急,一如既往。再看看身后的这些文武,身上的衣服大多粗制滥造,东歪西扯。若是平时,刘备早就忍不住要笑了。可是再一看身旁孔明的这套衣巾,细针密线,做工考究,不失为精工细作,丝毫没投有赶制出来的痕迹。心里已然明白了几分:哦,我问你荆州的消息,你老是摇头不知,怎么这丧服又早已准备好了呢?分明是一直瞒着我,不说真话。这么大的事情,你也忍心隐瞒不说,那还把我放在眼里?因此,刘备在这点上与孔明积下了怨来。一路上,谁也没有话说,谁也不敢打破这悲戚的气氛,只有西风呼啸,抽打着路旁干枯的树枝。
  出了西门就到校杨,只见那里四面都扎下了素色牌楼,正面牌楼上四个大字:“忠魂义魄”,左右各有一联,上联是“丹心照日月”,下联是“肝胆移春秋”,刘备带着众人就从这儿向里面的丧帐走去。行无多远,又见一联,上写“雄刘奸曹猪犬孙”,“灭魏吞吴中兴汉”。刘备看了这一副对联,暗暗叫好,觉得这联叫出了他的心声,将东吴骂得淋漓尽致,大称心愿,尤其把江东孙权骂作猪犬最为痛快,好端端的北伐大计,被江东糟蹋得一败涂地,这不像猪犬么?因此,今后刘备伐吴,就把“杀尽吴犬”当作了口号。丧帐外一座高台,约有七尺余,上写“招魂台”。
  到了这儿,刘备吩咐停队,下车的下车,出轿的出轿,落马的落马,一切代步之具皆列于道路两旁.刘备带着众臣行入丧帐,里面一个大大的灵台,设七个牌位,中间是“亡故大汉汉寿亭侯、一虎上将、荆襄牧、讨逆大都督关公云长之位”,两侧分别是公子关平、副将周仓、赵累、王甫、五百校刀手、二十关西汉这六座灵牌。当然,校刀手和关西汉只是分两块牌位总写在一起,并不注明具体姓名,要是一个一个都写上,只恐丧帐要变成五百罗汉堂,都会排满了。灵台上白蜡高烧,炉内香烟袅袅,两旁也是一副对联:
  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忠贯赤日,
  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义参青天。
  灵前,上首里是关兴,下首里是一班荆州老人马:马良,伊籍,廖化、胡班和刘安等人。
  刘备手擎三炷缭绕的清香,带着文武,十分悲痛地步出丧帐,到招魂台前站定,后缓缓登上祭坛,面对东南方向遥拜道:“吾弟云长,孤与汝桃园缔盟三十二载,生死与共,呼吸相关。此番北伐,暗遭吴儿算计,不屈就义。备当念手足之情,尽起两川之军,荡尽江东吴犬,与吾弟报仇雪恨。二弟阴灵有知,且随孤来!”说着,命手下举招魂播向东南招动数下。遂后,刘备满面泪痕地退了下去。到丧帐内的灵位前将三住香插入炉内,又大哭一场,拜了又拜。被众文武劝住。
  这种场面是每个人都要祭奠一番的,一百多个文武要是都一大篇祭文,不知要祭到何时结束。因此只能选最要紧的话讲。孔明效仿了刘备的模样,登上招魂台祭道:“亮祭吊君侯灵前:北伐灭奸曹,雄才敌万人。走马拔襄阳,忠义归天神。”回到灵前,拜毕,将香插于炉内。
  赵云上前,“云吊至君侯灵前。兴师北伐定中原,孰料东吴起反叛。人言国贼是曹操,吾看奸徒是孙权。”
  接着是马超,“超祭于君侯灵前:月残不失光,剑缺不改芒。男儿有死节,忠心报朝纲。”
  黄忠道:“忠凭吊君侯灵前:忆昔天下定三分,君侯胆气传威名。操贼疑惧迁都去,千古难忘关将军。”
  就这样,一个挨着一个,每人都有这么几句,倒也不慢。丧帐之侧设一行宫,祭奠后都集中在里面。刘备为关羽招过亡魂以后,忧忧郁郁,啼哭不止;泪湿衣搽,斑斑成血。孔明与众官再三劝解,刘备只是痛哭,“孤与东吴,誓不同日月也!”说罢,又哭。
  忽侍卫来报:“启奏千岁,大夫糜竺于丧帐外请罪。请大王示下。”
  一人叛国,株连九族。孔明暗自为糜竺担心,因为刘备正在伤心透顶的时候,云长遭难都是糜芳等人叛国投敌的缘故,糜竺是罪人的兄长,自然难以保全性命。但是,如果刘备杀了糜竺,那举兵伐吴的事情就更难劝阻了。所以孔明对两旁文武着意地便了个眼色:力保糜竺。
  刘备听到糜竺来见,就好象浑身发烧一样,两眼顿时喷射出仇恨而又炙人的怒火,就好比来人是糜芳一样,恨之入骨,切齿咬牙。遂恶狠狠地喝令道:“命罪人糜竺膝行进见!”
  这样大的一座丧帐,叫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文官跪着行到刘备的面前,只怕连膝盖骨都会磨碎。然而汉中王之旨,尤其是盛怒之下,别说要他膝行,就是立斩糜竺,也没有谁敢讨情,因为这是当时惩罚罪人的法律。侍卫高声喊了出去:“千岁有旨:命糜竺膝行进见!”
  丧帐外的糜竺身披罪衣罪裙,诚惶诚恐,浑身发抖。他井不是因为拍死而吓成这个样子,而是被自己的亲兄弟叛国的行为所招来的后果气得颤栗不安。因此一听到这道旨意,糜竺立即扑身倒下,双膝接着痛楚锥心的地面艰难地往里面去,嘴里还不停地报道:“罪官糜竺告进!罪官糜竺告进!……”
  从丧帐外到行宫虽然并没有多少路,但跪着行走怎么快得了。刘备在里面等得不耐烦,不时忿怒而又焦急地向外看一眼。孔明一直在旁边冷眼观察着刘备脸上的神情变化,希望糜竺行走得慢点,让刘备有时间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否有不妥之处。只怕一步闯进了行宫,被刘备立即斩首,连劝说的余地也没有。孔明见此刻的刘备,脸上的怒气略退了一些,便起身到刘备面前一躬到底,“亮奏主公,容禀。”
  刘备问:“军师有何话说?”
  “糜芳叛逆投敌,其罪难赦,一旦擒获,必以国法正首。然子仲数十余年如一日,忠心大王,始终不渝,与汉中王患难与共,向无贰心。亮以为,昔年当阳之战,糜夫人为救世子,赴井就义,皆因汉中王大业之故。如此大忠大义、大贤大德之辈理当从宽而办。况罪人糜芳尚逍遥法外,岂有教其兄代人受过?未知主公意下如何?”
  孔明一劝,大家也都附和道:“望大王念在已故糜夫人的份上,宽恕子仲,从轻发落。”
  刘备想到亡故的糜夫人,一颗刚直的心顿时软了下来,又联想起糜竺一向忠心耿耿,老实巴结,为了他兄弟的罪孽来为难他,觉得于理不当。便长叹一声,“罢了。命糜竺即刻见孤!”
  看得出刘备的怒气已消了大半,说明刘备不再追究糜竺的罪过了,糜竺的性命保住了,孔明与众官方始谢了千岁,都退了下去。糜竺听到此旨,感激得涕泪交流,向里面连拜了数拜,口称:“谢大王不杀之恩!”遂起身卸掉罪衣罪裙,整顿了袍帽入内参拜后归班。
  城外在举哀,城里也有人在发丧。原来法正从刘备定了三分天下以后,便觉身体不舒,慢慢地一病床衾,再不能参政。这几日常常听得有人说荆州失守,关羽遭难的事,原因在于上庸的刘封听信孟达之言不肯发兵。心想,我与张松、孟达三人举义献图,暗助刘备取了西川,汉中王和军师都很抬举我,却无意中冷落了孟达,孟达心中自然有气。此番他不发兵,以致关羽遭此不测,源在于此。我与子庆一向知交,倘刘备等人疑我与他同谋作乱,岂不是前功后弃!法正是个要面子的人,被这么一急,病痛加剧。无几,便气绝身亡,一命归天了。恰恰这一天刘备为关羽招魂,两件丧事办到了一天内。
  其实,这种担心和忧急是多余的。刘备最信任、最宠爱的人除了诸葛亮以外,就是法正了。不仅仅是因为他献西川有功,而是他出众的才华,过人是智谋,使刘备从心底里信服,把他当作了心腹谋士,哪里会因为孟达的过错而怪罪到他的身上呢?法正实在是聪明得过了头。
  众人听说法正已故,也都悲伤万分,尤其孔明感到失去了一位挚友,失去了一个劝阻汉中王伐吴的得力助手。孔明想:法正家举哀,理当命人前去祭吊,此处又脱身不得,如何是好?遂与刘备道:“主公祭奠君侯亡灵已久,可回宫略事歇息。”
  刘备知道孔明的心思,虽然法正的死也使刘备感到若有所失,但失去关羽在他的心灵上刻下了一道无法弥补的创伤,无法分身亲往法正府上致哀,只得与孔明道:“军师,请先回城中,孤在此陪伴二弟。”
  孔明也想,你在此守灵,各郡各州太守、守将到此祭吊,怎么能得到安宁?何况每日里啼哭,精力消耗太大。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事情就更加麻烦了。便再劝刘备回城,刘备只是不肯。孔明见他执意要在丧帐过夜,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得留下一部分文武,将各种注意事项都关照了一遍,方才回进城中料理日常事务,自然也少不了要去法正府上凭吊一番。
  过了两天,孔明又出城来,仍然劝刘备回城休息几天,刘备哪里肯听。问灵前这许多文武近两天的情况,文官道,汉中王招魂祭奠,终日号哭,一日哭绝三五次,二日水浆不进。孔明劝道:“王上少忧。自古道‘死生由命’,关羽平日刚而自矜,故今日有此祸。王上且宜保养尊体,徐图报仇。”
  刘备道:“孤与关、张二弟桃园给义时,誓同生死。今云长已亡,孤岂能独享富贵乎!”言未已,又流出泪来。
  丧帐是十一月底开的,光阴迅速,已经到了十二月初十,十多天过去了,孔明担心这样下去,刘备会忧悒成疾,与文武又到行宫来劝刘备回城。忽儿手下来报:“禀千岁,东川张桓侯到。”
  张桓侯就是二虎将张飞。自从刘备大赏功臣,封侯列将过后,张飞就带了自己的一班亲信和人马来到了东川南郑,与刘备一样,从未和关羽会过面,但也很少入西川,弟兄三人各领一处兵马,反不及过去那样朝夕相处来得亲热。此番听得二哥云长的死讯,黑脸张飞五内俱焚,肝肠寸断,哭天号地,死去活来。撇下了东川的事务,星夜赶奔西蜀来。不等刘备传旨相请,已闯入丧帐。“为国为民与曹贼不两立,此恨此仇同吴犬不戴天!老张来也!”声音到里面,人也到了。
  文武印象中的张飞是黑脸黑须黑盔黑甲,一片漆黑。然而今日看到的张飞不同于往日,一人独占三色:一对环眼早已哭得又肿又红,一身孝服孝袍遍体雪白,一张黑脸伤心得更是乌亮墨黑。红、白、黑颜色鲜明,引人注目。刘备看到三弟翼德这个样子,慢慢地站起身来,口未开,泪先流,“三弟啊!……”只叫得一声,便哭绝于地。
  张飞呜咽着扑了上去,挟住刘备。刘备方始苏醒过来。张飞是个一世快活的人,笑口常开,爱说笑打闹,一时也闲不住。可自从云长死了以后,笑意从此消失。他见刘备这般模样,更是哀伤得心如刀绞,双手紧紧地抱住刘备的身子,一条腿脆在地上,环眼中浊泪横流,大叫道:“大哥,二哥他,他……死了么?”
  刘备说不出话来,只是将头连连地点着。
  张飞放开了刘备,扑到了摆设着关羽神像的灵前,发疯似地吼叫道:“二哥——小弟来了!”哭拜在灵前,几乎昏绝。少顷,清醒过来,“二哥,死得好惨啊!”
  文武劝解一番,张飞方才止了哀声。回过来与刘备,孔明叙礼坐定,悲戚道:“大哥。”
  “三弟。”刘备亦然声带哭音。
  “小弟在南郑,耳闻二哥北伐频传佳音,只道中原擒贼便在目前,几欲提兵相助,却无大哥旨意,未敢轻动。岂知二哥致之甚速,死之甚惨,身首异处,死于非命。大哥,此时不发兵,更待何时!”
  听张飞这段话,刘备知道他在责怪自己投有及时发兵去救援云长,以致有如此大败。刘备想,三弟啊,不是我不发兵,而是荆襄一个多月都没有音讯,我哪能料到二弟会败得这样快,我怎么想象得出东吴会这样心狠手辣呢!不过刘备也觉得在一个多月内没有及时发兵增援云长,良心上深深地受到了谴责。现在一切都已完了,谴责、悔恨都无法拯救云长的灵魂,只有发兵,才是对关羽最大的安慰。报仇!报仇!这两个字一直在刘备的脑海里转悠,成了他生存于世的精神支柱。“三弟,你我桃园结盟,誓以共死。今二弟遇难,屈死九泉,吾等当为二弟尽义。孤料理丧事完毕便当聚兵遣将,兴两川之军,亲出西川,誓要踏平江东,取孙权之首祭二弟之灵,方出孤心头之恨!”
  张飞听到这儿,霍然而起,双膝倒地:“大哥不忘桃园之义,二哥九泉感知,亦当瞑目。小弟先回阆中,聚齐精兵二十万,愿为头队先锋,听候大哥军前调用。定要杀入秣陵,亲戮孙权之首,方报老张之仇!”
  刘备忙将张飞扶起,各又归坐。一旁的孔明心里好急,心想,本来劝阻刘备出兵尚且一筹莫展,再加上你这个张飞又来鼓动,大叫出兵伐吴,看来这个场我是没法收了,也作不了你们弟兄的主。
  张飞问道:“大哥,既是荆襄失守,二哥何不往各处讨取救兵?”
  一句话勾起了刘备心底里的怒火,切齿恨道:“可恨刘封此贼,不肯发取救兵,袖手旁观,陷二弟于不拔之中。”
  张飞暴怒道:“这忘恩负义的小畜生,敢如此胆大妄为,老张却不能相容。大哥如何处置此贼?”
  “三弟,这逆贼不救云长,便是不忠大汉。孤已请军师命人往上庸召刘封入川。军师,可是?”
  “此罪不可轻饶!”张飞边说边想,我今日伤心过头,到现在连军师还没有拜见过,大哥提到军师,我才想起。便站起身来,十分歉意而又恭敬地行了一礼:“老师在上,老张糊涂,未曾叩拜,幸勿见责。”
  如今张飞已是一路诸侯的身价,足以同军师相提并论,但作为他的学生,张飞仍然不肯妄自尊大。孔明亦起身回礼,“三将军乃桓侯之尊,何必行此大礼。自从君侯归阴,主公终日悲伤。三将军理当相劝主公回城歇息,善保千金之躯,何故反助主上忧伤耶?”
  张飞理解大哥的心情和自己一样,也明白老师的一片好意。因此对刘备道:“大哥,二哥已亡,人死不能复生,宜少忧将息尊体,养精蓄锐,以待来日扫荡东吴,与二哥报仇!”
  言未已,一人号恸而来,“三叔,与我家父亲报仇雪恨!”
  张飞低头一看,扑倒在自己脚下的是一个年轻红脸后生,面貌声音酷肖云长,却一时想象不出此人是谁。遂将脸转向刘备,疑问道:“大哥,此位是谁?”
  刘备方才将关兴的来历说了一遍,介绍道,“三弟,此乃二弟云长之子关兴是也。”
  “喔,原是贤侄。”张飞悲喜交集,眼中又滴出泪,也不知是因为见了关兴感到高兴呢,还是触景生情又想到了关云长之死而产生的悲哀。心想,桃园结义似平就在眼前,如今我们的后辈都已长成一表人材,堂堂七尺之躯,这等威武,看着也令人兴奋。可我家二哥真个是红颜薄命,好没福气,反而丧身在东吴的手中。张飞以袖拭干泪珠,双手扶起关兴,“侄儿起身。”
  关兴站起身来,侍立在张飞的身旁。看到了关兴,张飞就越想关羽,也就越恨江东。暗想,此番出兵与兄报仇,我要令三军都要挂二哥之孝,杀到江东,让吴儿见了更加胆寒。既然大哥已决定出兵,那事不宜迟,让我速回东川早作准备。遂起身道:“大哥,待小弟回归东川整顿兵马。一待大哥传旨,小弟即刻发兵。还请大哥回城,将息贵体,也好同往江东报仇!”
  张飞一向快人快事,这一点大家都清楚,因此刘备也不留他,但深知三弟性烈,心中有事便要酗酒,每每滋事酿祸。刘备最担心的就是这件事。因而临行时奉劝道:“三弟,孤料理丧事非止一日,汝切莫以酒消愁,当善自保重身躯。”
  “大哥,自二哥去后,弟已觉人生无味,借酒解闷,故而常在醉乡。如今大哥为二哥报仇,小弟当谨听号令,岂敢再贪此物而误大事!小弟劝大哥不必过哀,千万珍重。弟告辞了。”
  刘备带了文武百官将张飞送出丧帐。见张飞上了马,刘备又再三叮嘱道:“三弟,少饮酒,休误愚兄大事。”
  张飞拱手道:“大哥放心,弟大事在身,必不饮酒误事。然刘封这小畜生逍遥法外……”
  “三弟无须多虑,愚兄再遣心腹往上庸召他回来。”说到这儿,见张飞圈马拱手了,再次告诫道:“三弟于路小心,愚兄不能远送了。”
  “大哥保重,小弟去也。”丧帐外有十八个燕将等候,跟了张飞一阵风似地去了。
  这里大家又回了进去。孔明再劝刘备回城,说道:“这丧帐自有关兴守灵,十多天下来,大家也都疲倦了,主公更须自重,切不可作残自己的身子。”刘备看了一眼文武,觉得大家陪了他这许多时,一夜都没睡好,面容憔悴,神情倦乏,自己也觉得四肢无力,这才应了孔明的话,只留关兴在此,带了文武百官回进了成都。来日,汉中王临殿,向孔明问道:“军师,孤命人上庸提吊逆子刘封与叛贼孟达,如何至今消息杳无,人影不见?”
  其实,孔明根本没有派人去上庸,只是在嘴上敷衍几句。这不是孔明故意抗旨违命,为了他的“联吴拒曹”的总纲领,不得不对刘备阳奉阴违。此时听得刘备提问这件事,便也佯作焦急道:“是啊,十来日不见动静,不知其中有何道理?”抬头对刘备说:“主公,待亮再遣快马赶去上庸,召来刘封与孟达。”心想,再拖他个十来日,时间一长,怒气一消,伐吴的事倩也就可以延缓了。
  刘备当即摇了一下头,说道:“不劳军师费心,孤自遣心腹前往。”心里转念道:我命人去召,谅不会拖延日期。实际上刘备并不是真的怀疑孔明,也不是不相信,只是在目前这样的局势下,刘备总觉得万事不能如意,深恐误了大事,所以觉得样样事情都由自己来做方才踏实称心。说县,亲自写下一道旨意,命刘封调守涪关,命孟达仍守上庸,免得他们结成帮,得知风声后趁此变心投靠曹操。所以先将他们分开,再逐个处置。写毕,命一心腹为差官立刻送旨去上庸。
  一向使刘备言听计从的孔明,今日被当面回拒,暗暗悲叹:刘备只重桃园之义,却不顾三分天下之危,看来汉业只有到此为止了。孔明深深感到从今以后刘备再也不会听信我的话,除非他能从血的教训中幡然醒悟。
  就在送走信使过后的片刻间,文班中走出一人,似谦似嘲地对刘备说:“千岁,君侯遭致实非公子刘封与副将孟达之过,尽是吾之罪也!”
  刘备注目视之,非是旁人,乃昔日“疯子” 彭羕。刘备不明白他讲这话的意思,也不清楚他代人受过的动机是什么,便问道:“永言,此话从何讲起?”
  “昔日庞士元落风坡中箭身亡,若无彭羕代理军师之职,主公早已回归荆州,主公不入川,军师亦不会将荆州重托君侯;君侯不坐镇荆州,便无今日杀生之祸。君侯横遭惨祸岂非皆因某一人而起?如今说来,当斩者非刘封、孟达之辈,乃彭羕也!”
  刘备碰到这种把罪责往自己身上拉的人倒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心想,进西川有你一份不小的功劳,但与云长遭灾并不相干,更不能与刘封、孟达之罪相提并论,你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呢?刘备在沉痛悲哀的心情下,无意去推敲彭羕这番话的涵义,只当他是劝自己不要杀害刘封等人,是一片善意。便将手一摆道:“永言休得多言,退下。”
  彭羕半疯半傻地笑着退了下去。刘备便传旨退殿。众臣纷纷退出,成都是西川的京都,每日里都有在京的上将带领弟兄巡哨。从赵云开始,每一员将军轮着一天,今日正轮着马超领班。马超退下殿后,带着五百弟兄出城,先往四郊兜了一个大圈子,然后往城中巡视。不料刚从郊外来到南门城畔,忽见一骑快马从他身旁擦肩而过。马超是个非常机敏的人,初时并不在意,一瞬间警惕起来:京都是王城要地,不能自由出入,此人怎敢急疾出城,这般胆大妄为?倒要问个明白。遂令军士回马追赶此人。
  军士一声高喊:“前面马上之人,慢走!”
  出城的人听到后面的叫声,回头见无数军士追赶而来,非但不停下,反而扬鞭催马疾驰迅跑。马超见此人神色鬼祟,不像个干正经事的人,便起疑心,催促战马似离弦之箭飞赶上前。前边此人见马超亲自来追,愈加慌乱,闻得马蹄声渐渐近来,料着无法脱身,便扣住了马匹,回身等马超赶上,行礼道:“四虎大将军,有何吩咐?”
  马超见他满脸的若无其事的样子,便知有些来路不明,也不与他多说,喝令军士道:“来,与我搜查!”
  那个时候的搜查,不须什么搜查证,只要是行迹可疑的人,随时随地都可以盘查搜身。此人一看眼前拥来数十个武士,都是彪形大汉,个个都像饿虎似地扑上来,早已吓得慌了神,忙翻身落马扑倒在马超的面前,苦苦哀告道:“不干小人之事,请四虎大将军饶命!”
  马超更觉此人话中蹊跷,必有隐情,遂将两旁军士喝住,大声责问道:“这等慌张出城,怀何鬼胎?从实招来!”
  此人颤抖着手,扯开了衣襟,在夹缝中摸了几摸,摸出了一封书信,诚惶诚恐地呈到了马超的面前,“马将军,非干小人之事,饶命则个。”
  马超将信展开,数行蝇头小字出现在目前,不由大吃一惊。定了一定神再看,仍然吃惊不小:原是一封反叛密信,上写道:“子庆,火速降曹,以防受擒,提兵伐川,羕为内应。书不尽言,切切。”落款是“彭羕”。马超看着这封信发起呆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彭羕的反叛密信,刚才他还在大殿上为刘封等人分卸罪责,忽儿变成了叛逆者,两者怎么可以等同起来呢?但是书信上朝明写着彭羕二字,这还会是假吗?马超顿时怒气冲天,立即命人将他绑了,押进了城去。
  马超押着彭漾府中的家将,直往汉中王府而来。却说刘备自云长亡故以后,住了十多天丧帐,一直未进过内宫。今日吴夫人已多次相请,刘备只是独坐寝宫,暗自流泪。忽闻马超求见,刘备拭干眼泪,命他相见。
  “臣见千岁。”
  “孟起,进宫何事?”
  “臣郊外巡哨,捉拿一名奸细,特来禀知千岁。”说着,便将搜查到的一封密信递了上去。
  刘备本来哀伤过度,及至看了这一封信,盛火直冒,满面怒气,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心想,彭羕这贼,我一向当他是个忠良之臣,每每总要垂顾于他,想不到人心叵测,他人不似我心,也是个不良之辈,借这个机会犯上作乱,趁火打劫,图谋,不轨。这种人留在身边于汉业不利。遂令道:“即刻将彭贼收监问罪!”说罢,便将案上笔砚端正,写就一道谕旨,交给马超,速即去办。
  马超问:“这奸细如何处置?”
  “与贼同罪,不可轻恕!”
  马超回到外边,先将这奸细收入监牢,然后带领弟兄穿街走巷来到了彭羕的府中。到厅堂上大喊道:“汉中王有旨。”
  彭羕独自正在内室饮酒,他送走了信使,便自酌自饮,十分心安理得,以为神鬼不知,深以为得计。彭茉一向被刘备引为心腹谋士,因何要反叛作乱呢?主要原因有二:第一点,昔日孔明围困西川都督张任时,彭羕献计诱出张任,但有一个附加条件,那就是西川平定以后,要封他为益州太守。当时孔明考虑到尽快夺下西川,就应允了他。可是刘备坐镇了三分天下,大封功臣时,益州太守这个美差却封给了老将严颜。彭羕以为受了愚弄,心里大为不满,从此对刘备等人耿耿于怀。第二点,前番关羽遭吴人杀戮,本来这完全是关羽自己的狂妄轻敌所致,而刘备将罪责发落在刘封和孟达的头上。彭羕和孟达最为知交,深知孟达对刘备也是满腹怨恨,便想乘此机会同孟达结成同党,共投大魏。因而写下密信叫孟达多多提防,自以为无人知晓。尤其是西川平定以后,彭茉渐渐失宠,军国大事一切都操纵在孔明等人手中,故而他无心于汉,萌生了外心。今日大殿上又拿出昔年装疯弄傻的样子,发了几句牢骚话,重提雒城旧事,为的是唤起刘备对他的信任。然而,刘备别说没意识到他这一点,就是听也不想听。这更触发了彭羕的谋反之心,毫不考虑结果,就写成了这封信。不料送信使出城才几步就被收监了。此刻他听得喝叫声,仍然没有意识到东窗事发,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整顿袍帽,抢步出来双膝跪下,“臣彭羕接旨。”
  马超对他怒目而视看了片时,方才朗声宣读汉中王的旨意:“彭羕谋反叛逆,勾连孟达,唆使投魏,图谋不轨,反心昭然,命马超拘捕收监。钦此。”
  读毕,卫军早已像饿虎恶狼一样扑了上去,将彭羕去冠卸袍,戴枷上锁,押着就走。马超将彭羕送入大牢,进王府来禀复刘备。
  却说彭羕初时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他估计送信的人决不会出事,所以在班房中大叫大嚷:“缘何将我无故打入大牢?彭羕身犯何罪?速速放我,待我与汉中王当面质对!”一直叫了半天。到了天黑时分,既没人来问他的罪,也没人为他送水送饭。彭羕渐渐觉得气象不对,便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了一想,够得着杀头条件的只有密谋叛乱一节,方才意识到谋反事发。心里忐忑,不敢再嚷,等候刘备大殿提审再作辩解。
  不料,刘备此刻的心情已经烦躁不安,哪有闲工夫来提审他。至深夜,令狱卒送一杯酒进大牢。时交三更,彭羕捧着汉中王送与他的一杯酒,知道是赐他服毒而亡,得个全尸,大哭大骂了一场。直哭得精疲力竭,骂得疯疯傻傻,方将这杯酒一饮而尽。无几,七窍流红,死于狱中。同时,刘备命人将这信使斩于西门之外。
  等到刘备处置了彭羕等人,天已放明。此事干得十分机密,从抓人到杀人,简直没人知道。其实,刘备并不是故意要隐瞒,而是不想惊动文武百官,以免再有人讨情。当孔明知道实情,人已杀,尸体也收拾了。心里又是一气:刘备意气用事,从此再不与我商量了,看来这个家我也没法当了。
  自从刘备为关羽开丧祭吊,终日啼哭,伤心过度,又逢彭羕叛反,心里又大大地气了一场,心力交瘁,便觉支撑不住,十二月中旬,病倒床榻。一病半个多月,病势稍愈。这一病,正好病过了年,这过年众文官都不敢大闹。因此,刘备按兵不动。
  却说建安二十五年的这一年,魏国又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曹操在洛阳,自葬关羽以后,每夜合眼便见关羽,头脑痛不可忍,遍求良医治疗,不能痊可。后请得神医华佗诊脉视疾,又疑华佗与吉平同道,乘机害他,将华佗酷刑追拷,置其死地。自杀了华佗,病势愈重,又忧吴、蜀之事。近臣多有劝他废汉立魏,早正大位,曹操不允。一日,梦见三马同槽而食,疑是马腾父子为祸,而马腾早亡,不知此兆主何吉凶。有人说:“禄马,吉兆也。禄马归于曹,王上何必疑乎?”殊不知这正暗示了司马懿父子将篡魏业。这一夜,曹操就寝卧室。至三更时,觉头昏目眩,极不舒适,就起身离床,伏几而卧。忽闻殿中声如裂帛,曹操急看时,见伏皇后、皇子等二十余人浑身血污,立于愁云之中,隐隐可闻索命之声。曹操拔剑望空砍去,又是一声响亮,惊倒于地。近侍救出,迁于别宫养病。次日,觉气闷喘急,目不见物,急召曹洪、司马懿等人同至卧榻前嘱以后事,群臣涕泣领命而出;曹操令近侍取平日所藏名香分赐诸侍妾,又吩咐设立疑家七十二:“勿令后人知吾葬处,恐为人所发掘故也。”嘱毕,长叹一声,泪如雨下。须臾,气绝而死。寿六十六岁,正是建安二十五年春正月七。
  魏王既薨,众官用金棺银椁将操入殓,星夜举哀,遣人往各处去报丧。华歆等人谄事魏王,草拟诏书,威逼献帝应允。献帝只得听从,故下诏即封曹王为魏王、丞相、冀州牧。曹丕当即登位,威逼献帝,更甚其父。其时,报称石邑县凤凰来仪,临淄城麒麟出现,黄龙现于邺郡。于是众官商议:种种瑞征,乃魏当代汉之兆,可安排受禅之礼,令汉帝将天下让于魏王。遂入见献帝,威逼汉帝禅位于魏王曹丕。献帝迫于无奈,只得令近臣草禅国之诏,令符宝郎责捧诏玺,引百官直至魏王宫献纳。曹王受了八般大礼,登了帝位,改为黄初元年。国号大魏。遂降旨封献帝为山阳公,即日便行。暗嘱心腹将献帝弑于山阳道中。
  曹丕继了父位,又篡了汉室,恐弟兄三人前来争夺,又设计陷害同胞手足,首先割去了曹彰的兵权,使他一气之下,命赴阴司。后再分遣二使往曹植、曹熊问不来奔丧之罪。曹熊惧罪,自缢身死。曹植因恨曹丕专横,终日与手下饮酒消愁,闻使命至,端坐不动,不加理睬。曹丕深恨他悖慢无礼,令他缚至大殿问罪。曹丕之母卞氏,听得曹熊缢死,心甚悲伤,又闻曹植被擒,心中大惊,出殿哭谓曹丕道:“汝弟植平生嗜酒疏狂,盖因自恃胸中之才,故而放纵。汝可念同胞之情,存其性命。吾至九泉亦膜目也。”曹丕被母这么一劝,假惺惺道:“儿亦深爱其才,安肯害他?今正欲戒其性耳。”遂出偏殿,召曹植入见。自有那唯恐天下不乱的臣子劝曹丕道:“子建怀才抱智,终非池中之物,若不早除,必为后患。”曹丕思忖再三道:“母命不可违。”近臣道:“人皆言子建出口成章,主上可召入,以才试之。若不能,即杀之,若果能,则贬之,以绝天下文人之口。”曹王听从此言,便与曹植道:“吾与汝情虽兄弟,义属君臣,汝要敢恃才蔑礼?首先君在日,汝常以文章夸示于人,吾深疑汝必用他人代笔。吾今限汝行七步吟诗一首。若果能,则免一死,若不能,则加重治罪,决不姑恕!”曹植道:“愿乞题目。”当时殿上悬一水墨画,画着两只牛,在土墙下格斗,一牛坠井而亡。曹丕就指画言道:“即以此画为题。诗中不许犯着‘二牛斗墙下,一牛坠井死’字样。”曹植心想,这还不容易?便行了七步,其诗已成。诗云:
  两肉齐道行,头上带凹骨。相遇块山下,数起相搪突。
  二敌不俱刚,一肉卧土窟。非是力不如,盛气不泄毕。
  群臣闻之大惊,暗赞曹植的文才是空前绝后的了。曹丕并不满足,又道:“七步成章,吾犹以为迟。汝能应声而作诗一首否?”曹植深知其兄的险恶用心,又不敢不应,便道:“愿即命题,曹丕道:“吾与汝乃兄弟也。以此为题。亦不许犯着‘兄弟’字样。”曹植略一思索,脱口而出道:“煮豆持作羹,漉菽以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后有谓东阿王七步诗为:“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其母闻之,从殿后转出,潸然泪下,说道:“兄何逼弟之甚耶?”曹丕慌忙离坐道:“国法不可废耳。”于是将曹植贬为安乡侯。曹植拜魏上马而去,由此得了病症,不久便发了疯。因此,后人都说,曹丕之奸,更甚于其父。
  却说刘备病中,常思起兵伐吴,每每梦见关羽,从梦中哭醒。因而病势好转甚缓,魏国之事,众文武都不敢禀告。这一日。觉身子稍可,便临殿召集文武,商议伐吴之事。待文武参见毕,刘备道:“众位先生,列位将军,云长遇害已有二月余,孤病中初愈,与众位商议伐吴事宣,与云长报仇雪恨!”
  一向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提了出来,孔明起身道:“闻东吴将关羽首级献于曹操,操以王侯礼祭葬之。”
  悲伤过度的刘备听到孔明这句话,很觉新鲜。忙问道:“此何意也?”
  孔明道:“此是东吴欲移祸于曹操。操知其谋,故以厚礼葬关公,令王上归怨于吴也。”
  刘备把一世对曹操的仇恨全部迁移到了孙权的身上,咬牙切齿道:“孤与东吴,誓不同日月也!吾今即提兵问罪于吴,以雪吾恨!”
  “不可。方今吴欲令我伐魏,魏亦欲令我伐吴,各怀诡计,伺隙而乘。王上只宜按兵不动,待吴、魏不和,乘时而伐之,可也。”
  刘备恨不能一步踏上南国强土,立斩孙权,哪里肯听孔明的这番话,说道:“如今看来,江东之奸,有甚于操。孤先吞吴,再灭操贼。军师不必阻谏,旁侧请坐。”
  孔明好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凉到脚底。他的话一向被刘备言听计从,这几日来,居然接二连三地遭到回绝。这使孔明既后悔,又难堪。心想,桃园弟兄的确情深意长,非常人之比,但征伐之事是复兴汉业的大事,更甚于弟兄私情。主公被弟兄之情缠绕得心烦意乱,看来劝阻伐吴,还得费一番周折。孔明遂不复言语,一旁坐定。
  另一边座上又有人起身,“云启奏千岁。”
  刘备听声音已知是赵云,便问道:“四弟,有何奏来?”
  赵云谏道:“国贼乃曹操,非孙权也。操欲篡汉,神人共怒。陛下可早图关中,屯兵渭河上流,以讨凶逆,则关东义士,必裹粮策马以迎王师,若舍魏以伐吴,兵势一交,岂能骤解。愿陛下察之。”
  刘备恨道:“孙权害了吾弟:又兼傅士仁,糜芳、潘璋、马忠等皆有切齿之仇,啖其肉而灭其族,方雪孤恨!四弟何阻耶?”
  赵云道:“汉贼之仇,公也;兄弟之仇,私也。愿陛下以天下为重。”
  刘备怒道:“孤不为弟报仇,虽有万里江山,何足为贵?”遂不听赵云之谏,摆手示意他退下。
  孔明和赵云一文一武,可称是刘备开创汉业的第一心腹,居然所谏之言不为刘备所采纳,大家都知道主公刘备这一次是铁了心的要伐吴了,即使是九牛二虎之力也难拉回,所以大家也就不敢再多言多语,免得刘备火冒三丈,翻脸无人。别人都不敢讲,可有些人不得不讲,为什么呢?因为孔明一得到关羽身亡的消息,就把那些得力的文武召到了府中,说明了利害关系,要众人齐心协力劝阻刘备不去伐吴。因此,马超一见赵云退下,也不去考虑刘备对反对伐吴的人是怎样反感,接着上前道:“臣启奏大王。”
  “孟起,何事禀来?”
  马超铮铮有词:“以臣之见,蔓凶除暴,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乃天下人之首任。臣初时归汉,亦因大王向以天下为重,与操贼誓不两立。大王如今得三分天下,首当灭魏、再伐东吴,臣不辞水火,愿战死沙场!”说完,心里想,说不说由我,听不听由你。
  刘备心头之火一蹿一蹿,恨不能眼中喷出怒火,助他伐吴的人一个也没有,都是做劝客的,而且讲得头头是道。只因马腾与他同是汉室志士,刘备不便与马超顶真,否则早已骂他个不识好歹了。心想,你们都是一条边的不听我的话,那我就一条边的不用。我就不信殿上这许多文武都不想伐吴的?二弟的仇怎可不报!便亦将手一摆,“孟起不愿伐吴,便留于蜀中,孤不勉强。”
  一个个都被刘备斥退,大殿上顿时肃穆起来,因为像这种场面,文武都觉得再劝也没意思,所以都免得开口。可有一人大感为难,劝又不好,不劝也不好。他就是魏延。其实对伐吴的事,魏延并没有自己的观点,如果命他去,他不反对,不命他去,也没意见。本来他可以不劝刘备的,只因为孔明早已嘱咐过他,今日上殿前还暗示过他。魏延一向惧怕孔明,不敢不劝几句,可明摆着必遭刘备训斥一通,所以魏延犯难。心想,刘备是不会听从我的劝谏的,看来只得冒着被骂几声的危险,忍耐几下。便闪了出来,“魏延启察千岁。”
  刘备已经受了三个人的气,正因为一个是军师,一个是四弟,一个是世侄,不便发难。现在见魏延神情惶惊地走上来,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尽管魏延也是堂堂都定侯,身居汉中太守的要职,便比起前面三位来,容易说话得多了。刘备不等魏延开口劝说,便将面孔一板,大声道:“文长,若是劝孤休伐东吴,且免开尊口!”
  被这样一说,倒弄尴尬了魏延,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但走了出来一句话也不说,怎么交代得过?魏延脑筋一转,脸上堆满笑意,说道:“主公伐吴,乃是报君侯之大仇,全桃园之大义,理所当然。杀尽吴儿,踏平江东,亦某之夙愿,魏延岂敢相阻东征大事?”
  话题一转,引起了刘备的兴趣,因为今天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顺耳的话,只当魏延与自己同心。遂缓和了一下口气道:“文长,孤今起兵,汝当如何?”
  魏延想,不好了,汉中王要和我定下主意了,要是赞成了东征,今后就再难在孔明手下为将了。便将眼睛朝孔明看去,只见孔明对他横眉怒视,魏延只觉身上像触电一样,马上将目光移到刘备的脸上,脱口而出道:“大王当以大局为重,魏贼灭,则吴势孤,大王便可一统天下。”
  刘备听他一句进,一句出,搞了半天仍然劝自己不要伐吴,一口气实在忍不住,大声骂道:“尔这匹夫,大殿饶舌,速速退下!”
  魏延“嚯唏——”一声长叹,满脸晦气地退了下去。心想,我是受人之托,身不由己。多少年来,没少挨骂,甚至还要杀我的头,今日骂这几句我也不在乎,总算也完了一件心事。
  大殿上当真没有人赞成刘备伐吴?有,非但是有,而且大有人在。有的人明知东征将给汉业带来不利,将是一次战略上的失误,但为了报答刘、关、张三兄弟的知遇之恩,挺身而出,也有的是因为惋惜关云长的死,又见刘备伤心到了极点,以为只有伐吴,才能将汉中王从悲愤中解脱出来。但也有的人是因为好战,而跃跃欲试。当时,老将军黄忠便从座上抬身,朗声道:“汉中王千岁,昔日长沙荷蒙君侯不杀之恩,老汉铭心镂骨,常记在心。千岁若起兵东伐,忠当为先锋,赴汤蹈火,血战沙场,补报君侯。”
  语未毕,又有一人出班,健步走到黄忠身旁,向上拱手道:“汉中王千岁,老夫虽则年近九旬,筋骨尚健,驱驰疆场不在话下,愿助千岁共往东吴,与君侯报仇雪恨!”
  刘备一看,差一点笑了出来,原是老将严颜。心想,一个七老,一个八十,鬓发雪白,胡须染霜,这大把年纪叫他们上战场去厮杀,岂不被东吴笑煞!可抬头仔细打量一下他俩,满面红光,精神如故,简直像一对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便点头赞道:“二位将军果然老当益壮,孤出兵伐吴,全仗二位将军出力。”
  黄忠、严颜二人听了刘备的话,当即表示道:“我等愿效死力,以报王上之恩!”
  只要有人开了一个头,愿战的人就接踵而来,马上闪出了一大批战将,其中要数刀王阳群更为理直气壮,走到刘备面前一躬到底:“臣奏千岁:江东久有窥汉之心,谋害君侯,其奸相已露,江东不可不伐,臣愿助主公扫荡东吴,与君侯报仇!”
  阳群自投奔刘备以来,一直很祟拜关云长,不仅因为关羽为人正直,而且他的刀法天下绝伦,无人可敌。因为自己的老师蔡阳一世未遇敌手,就是死在关云长的青龙刀下,所以想象不出关羽到底刀法好到什么程度,尤其在昔年攻打近天岭的时候,曾见赵云使过一路关家“春秋刀法”,,可称变化无穷,神鬼未测。因而对关云长早已在心中暗暗佩服得五体投地,殷切希望君侯早日入川,便要拜他为师,向他讨教刀法。如今关羽一死,阳群惋惜之余,对江东切齿痛恨,把为关羽报仇当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
  一时间,叫战呼声渐高,大殿上站满了文臣武将。这样一来,刘备心中有了底,遂说道:“待孤调齐人马,即刻出兵。”
  正是:
  为念当年同誓死,忍教今日独捐生!
  欲知刘备伐吴可曾成功,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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